误终身(即熙父母番外)

时隔四年,黎将再次见到他那不肖女儿的时候,他女儿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亭亭玉立可能谈不上,但终归是比十岁摇头晃脑的小混混模样强了不少。

在太昭山脚下的奉先镇里,他那离家出走的女儿即熙漫不经心地跟在一个白衣男子身后,眼神直往旁边的小摊上瞟。她穿着紫色衣衫,梳着简单的发髻,发间还插着一支和雅致衣衫不符的金色步摇,金穗随着她的步子一晃一晃,仿佛是非要在优雅质朴间争出一丝富贵的气质。幸而她生了一副娇俏美丽的面容,勉强掩盖过去这打扮的不伦不类。

“雎安……”

他听见他女儿小声嘟囔道,走在她身前背着剑的白衣男子步子顿了顿,似乎有些无奈地转过头来看向即熙。

男子生了一副柔和俊美的容貌,气质超然绝尘,一见便知出身不凡。

即熙指着旁边小摊上堆的糖衣山楂:“我想要买点这个带回宫里吃。”

被称为“雎安”的男子定定地看着即熙的眼睛,笑而不语。即熙便有些着急,她两步上前拉住雎安的衣袖,说道:“上次不周剑那事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偷过东西了,我发誓!要不是为了遵守约定,我也不至于沦落到问你要钱啊,几个山楂果子,我还不是……”

雎安淡然地把衣袖从她的手里抽出来:“出宫的时候,我给了你一百两银子,这钱足够五十日的花费,而今还不到三十天你就花完了。”

他指指即熙头上的金步摇:“一小半的银子都花在了这上面,你要不去把这步摇当了换山楂吃?”

即熙心虚地护住了头上的步摇,小声反驳:“不!我不要!”

“钱花完之后,你又找我赊了三十两银子,如今又花光了?”

即熙低下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头。

“你再这般,下次跟我出宫,我是不会给你零花的。”雎安微笑着说出威胁的话,敲敲她的脑门然后说道:“走吧。”

即熙心不甘情不愿地看了那山楂摊子一阵,咬咬牙跟了上去,嘴里还喊道:“等等我呀!”

街边看着这一幕的黎将眯起了眼睛,悬命楼最不缺的就是钱,他女儿想买什么他从没有半个不字,如今却连买个山楂果子都要低声下气,这实在是天大的委屈。

没过一会儿那个叫雎安的男人似乎去办事了,即熙独自站在人来人往的热闹路口等着雎安回来。黎将颠了颠身上的钱袋,在下个路口压低了头上的斗笠,从后面撞了一下即熙然后匆匆跑走,听见身后传来即熙的呼喊:“你这人不看路啊!”

跑过一条路口后,黎将藏在墙后偷眼看去,他那贪财的女儿果不其然发现了他掉落的钱袋,欢欣地捡起来,打开往里面瞧的时候两眼都放光了。她来回张望了一阵,然后喜滋滋地念叨着什么,拿着那钱袋在手里掂啊掂的,转身就看到了那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的手里托着一个敞口的纸袋,袋子里塞满了糖衣山楂,小山一样堆到袋口。

雎安的目光落在即熙手里的钱袋上,即熙的目光也落在自己手上的钱袋上,她一个激灵丢了钱袋子,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一般。然后她提着裙子飞快地跑到雎安面前,慌张地说着什么,抬起手放在额边赌咒发誓。

看样子是在跟他解释这钱袋并不是她偷的,而是她捡的。

雎安听着她的解释,并不言语神色也不变。即熙说着说着,从慌张变成了愤怒,她后退两步撸起袖子,以响亮到整条街都能听见的声音喊道:“你不相信我是不是!好啊,你既然不信我,我马上就去偷遍奉先城,我们一拍两散!”

这惊世骇俗的言论一出,整条街都安静了许多。

即熙也不管路人惊诧的眼神转头就走,刚走两步,雎安的身形闪了闪,瞬间就出现在她的面前。

即熙叉腰瞪着雎安,雎安轻轻地笑了起来,他拉过即熙的手把山楂袋子放在她手里,然后把她撸起的袖子放下来。

“我信你,拿好你的山楂果子。”

即熙捧着山楂果子,眼睛有点红:“你刚刚是不是怀疑我了?就算只有一瞬间也算!”

“……”雎安低下头,老老实实地说:“我错了,以后不会怀疑你了,你说什么我便信什么。”

这话倒叫即熙愣了愣,她看着手里的山楂果子,好像突然有点心虚:“那……那也不必……我偶尔……也是会骗人的。”

说罢她抬手往雎安嘴里塞了个山楂,说道:“好了好了,我们去把那钱袋子捡起来,交给官府好了。”

雎安忍俊不禁,抚摸着她的脑袋:“走吧。”

黎将看着这两人的身影渐渐走远,若有所思。

他女儿这么个天生反骨的姑娘,居然被这个叫做雎安的男人制住了,她那般委屈的样子,唯有对着最信任最亲近的人才会展露。

看起来,这些年她被照顾得很好。

如此他就放心了。

黎将靠着墙,望着云雾缭绕中的太昭山,阳光沿着斗笠的边沿落在他的脸上。他其实是个俊朗的成熟男子,今年也不过三十三岁,气质懒散随意,倒也潇洒不羁。当年他这个小冤家似的女儿出世时,他还不到二十岁。

他偏过头,对山里埋着那个人轻声说:“你当年一直说要带我回来见你师父,如今我来了,你却不在了。”

“子奈,你可想我?”

有时候黎将想,十几年前他怎么就因为天气好而出门晒太阳,怎么就正好撞上了他手下慌张地逃窜,怎么就心生好奇把他的手下拦了下来。

那时他的手下老孟一见他就跟见了救星似的,喊着楼主大人救命,说他被一个女子追杀。

老孟进悬命楼前原本是有名的千手神偷,因偷盗钱财太多又嚣张而被通缉。十七岁的新任悬命楼主黎将一看老孟这样子,心下便明白了大概,说道:“老孟啊老孟,你又偷东西了吧?悬命楼的规矩你都忘了?”

老孟的脸色一时煞白。

悬命楼有悬命楼的规矩,不问前尘过往,但得了悬命楼的庇护便不可再犯罪,若有再犯便逐出楼去。老孟多年偷窃,已有偷瘾难以消除,他知道老孟仍然忍不住会去偷些东西,但此前一直没有抓到实证。

眼见着一个紫衣身影从街头飞奔而来,他便拍拍老孟的肩膀,说道:“这次我替你解围,事了之后悬命楼可容不了你了。”

话音刚落那姑娘便来到了眼前,一把长剑直指老孟的咽喉。他立刻站在老孟的身前,笑道:“小娘子为何……”

那姑娘斜眼看向他,那是个年轻而稚气的姑娘,不过十六七岁。一身蔷薇花暗纹的紫衣,乌发如丝,肤若凝脂五官秀美,一双含水杏眼气恼地瞪着他。

像是雨后沃土里,破土而出的一枝紫色蔷薇花。

他一时间失了言语,直到她的那把剑移到他的脖子边上,他才迟迟回过神来,将他的后半句话接上:“小娘子为何这么凶啊?”

“你让开,你身后那个人偷了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