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敏官半昏半醒。林玉婵抱膝坐地,闭目养神。
偶尔睁眼看,他的脖颈肩膀露在外面,结实流畅的线条一路轻盈向下,在腰身处收窄,隐到被单里,隐约可见层层包扎的白布。
她说:“有什么事要我通知你的伙计,尽管讲。”
苏敏官摇摇头,表示不用。
两人对视一眼,又先后移开目光,谁也没说话。
林玉婵有些脸热,笑道:“睡觉呀。护士姑娘让你睡觉。”
苏敏官闭眼,又睁开,眼角一弯,带笑看她,摆明了不听话。
“阿妹,”他忽然轻声道:“地上凉。”
她警惕地抬头看。躺椅比他宽二尺,他用目光指指自己身边。
她故意说:“不去。怕碰着你。”
“我要喝水。”
这她总不能坐视不管。拿了小陶碗,坐到他身边,用力扶他起了半个身。
肌肤不免有些相接,温热对上寒凉。苏敏官忍住肋下的隐隐作痛,用心看着碗中清水晃动,水中映着她半张小小的脸。
好像仁济医院楼角生着的一簇栀子花,干净而可爱。
他带着重伤回到上海,先去看了跌打医师。老郎中揪着胡子,开了一堆补气益血的药,明显是无力回天糊弄人。那时他以为自己要死。
按照将死之人的套路,他过了一遍自己那短暂而丰富的人生经历,发现遗憾一大堆,实在舍不得就此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