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全黑着脸,几年前那些往事都已模糊,有几个片段却忽然清晰起来。
他堆出一个难看的笑,用广府话说:“林八……林太太,林夫人,依家你发迹,我……我其实是很欣慰的。前阵子那些竞争之类的话,都是为了激励你,激将法……对,激将法!我就知道你这女仔必成大器!你、还请你看在过去我照顾过你几个月的份上……对了!当初有人要买你做媳妇,我没让!我留你在广州!……”
林玉婵差点笑出声,心想:多谢您照顾,我差点饿死。
她笑了笑,说道:“德丰行眼下确实缺一位能干的掌柜。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花钱雇你的。你还是学着用双手劳动吧。别偷懒哦。你以前最讨厌苦力偷懒了。”
工霸照着王全的小腿踢了一脚:“懒驴,快走!”
那个目睹了十三行时代由盛转衰、亲历了大清国从闭锁到开放、同时练就一身炉火纯青的剥削本领的第一批民族资本家。终于,结束了他在这混沌历史中的一点点戏份,成为无数被抛弃的时代渣滓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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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婵目送王全离开,然后送走博雅的经理员工,转过街角,笑嘻嘻迎上去。
公园围栏前,斜倚着一个身高腿长的青年。他正读着份《北华捷报》,报纸挡了他的脸。
被林玉婵拍两下,苏敏官才惊觉,放下报纸,严肃的面孔上绽出一丝笑意。
“一品香番菜馆,新开的。”他指着报纸缝隙里一则广告,轻声笑道,“尝尝去?”
林玉婵的目光却落在另一版的商业新闻里。她踮起脚,把苏敏官手里的报纸扒拉下几寸,认真一瞧——
“旗昌洋行任命新经理……这个曾在印度和苏门答腊战果累累的商业巨子,扬言要制霸远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