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银光闪动,闪花了陆小凤的眼睛。奇诡的招式,几乎全封死了他的出手。
这屋子本不宽阔,他几乎已没有退路。
这世上本就没有永远不败的人。
陆小凤也是人。今天他是不是就要败在这里?
孤松背负着双手,远远站在角落里,冷冷地看着,忽然问道:“你看他是不是已必败无疑?”
枯竹沉吟道:“你看呢?”
孤松道:“我看他必败!”
枯竹叹了口气,道:“想不到陆小凤也有被人击败的一天。”
孤松道:“我说的不是陆小凤。”
枯竹很惊讶,道:“不是?”
孤松道:“必败的是方玉飞。”
枯竹道:“可是现在他似已占尽上风。”
孤松道:“先占上风,只不过徒耗气力,高手相争,胜负的关键只在于最后之一击。”
枯竹道:“但现在陆小凤却似已不能出手。”
孤松道:“他不是不能,是不愿。”
枯竹道:“为什么?”
孤松道:“他在等。”
枯竹道:“等最好的机会,作最后的一击?”
孤松道:“言多必失,占尽上风,抢尽攻势的人,也迟早必有失招的时候!”
枯竹道:“那时就是陆小凤出手的机会了?”
孤松道:“不错。”
枯竹道:“就算有那样的机会,也必定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
孤松道:“当然。”
枯竹道:“你认为他不会错过?”
孤松道:“我算准他只要出手,一击必中。”
寒梅一直静静地听着,眼睛里仿佛带着种讥诮的笑意,忽然冷笑道:“只可惜每个人都有算错的时候。”
就在他开始说这句话的时候,方玉飞已将陆小凤逼入他们这边的角落。
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突然拔剑。
没有人能形容他拔剑的速度,没有人能看清他拔剑的动作,只看见剑光一闪!
闪电般的剑光,直刺陆小凤的背。
这才是真正致命的一击!
陆小凤前面的出路本已被逼死,只怕连做梦都想不到真正致命的一击,竟是从他背后来的!
他怎么能闪避?
他能!
因为他就是陆小凤。
一弹指间已是六十刹那,决定他生死的关键,只不过是一刹那。
就在这一刹那间,他突然拧身,整个人都好像突然收缩。
剑尖如飞矢,一发不可收拾。
剑光穿透了他的衣衫,却没有穿透他的背,飞矢般的剑光反而向迎面而来的方玉飞刺了过去。
方玉飞双手一拍,夹住了剑锋。
他已无处闪避,只有使出这一着最后救命防身的绝技。
只可惜他忘了他的对手不是寒梅,而是陆小凤。
陆小凤就在他身边。
几乎就在这同一刹那间,陆小凤已出手。
更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击的速度,更没有人能看清他的出手。
可是每个人都能看见方玉飞的双眉之间,已多了个血洞。
每个人都看得很清楚,因为鲜血已开始从他双眉之间流出来。
他整个人都已冰冷僵硬,却没有倒下去,因为他前胸还有一把剑。
寒梅的剑!
真正致命的,也不是陆小凤那妙绝天下的一指,而是这柄剑。
陆小凤的手指点在他眉心时,他刚夹住剑锋的双手就松了。
剑的去势却未歇,一剑已穿胸。
寒梅的人似乎也已冰冷僵硬——每个人都有算错的时候,这一次算错的是他。
这件事的结果,实在远出他意料之外。
陆小凤看着方玉飞眉心之间的洞,缓缓道:“我说过我要送给你的,我一定要送出去。”
方玉飞茫然看着他,锐利如鹰的眼睛,已渐渐变得空洞灰白,嘴角却忽然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容,挣扎着道:“我本来一直很羡慕你。”
陆小凤道:“哦?”
方玉飞道:“因为你有四条眉毛。”
他喘息着,挣扎着说下去:“可是现在你已比不上我了,因为我有了两个屁眼,这一点我保证你永远也比不上的。”
陆小凤没有开口,也无法开口。
方玉飞看着他,忽然大笑,大笑着往后退,剑出胸,血飞溅。
他的笑声立刻停顿。他呼吸停顿的时候,寒梅手里的剑尖还在滴着血。
寒梅的脸色苍白。
从他剑尖上滴落的血,仿佛不仅是方玉飞的,也有他自己的。
他不敢抬头,不敢去面对枯竹、孤松,他们却一直盯着他。
孤松忽然叹息,道:“你说的不错,每个人都有看错的时候,我看错了你。”
枯竹也在叹息,道:“你怎么会和这个人狼狈为奸,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寒梅忽然大喊:“因为我不愿一辈子受你们的气!”
枯竹道:“难道你愿意受方玉飞的气?”
寒梅冷笑道:“这件事若成了,我就是罗刹教的教主,方玉飞主关内,我主关外,罗刹教与黑虎堂联手,必将无敌于天下。”
枯竹道:“难道你忘了自己的年纪?我们在昆仑隐居二十年,难道还没有消磨掉你的利欲之心?”
寒梅道:“就因为我已老了,就因为我过了几十年乏味的日子,所以我才要趁我还活着的时候,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
孤松冷冷道:“只可惜你的事没有成。”
寒梅冷笑道:“无论是成也好,是败也好,我反正都不再受你们的气了。”
死人永远不会受气的。
02
夜。
黑暗的长巷,凄迷的冷雾。
陆小凤慢慢地走出去,孤松、枯竹慢慢地跟在他身后,稀星在沉落。
他们的心情更低落——成功有时并不能换来真正的欢乐。
可是成功至少比失败好些。
走出长巷,外面还是一片黑暗。
孤松忽然问道:“你早已算准背后会有那一剑?”
陆小凤点点头。
孤松道:“你早已看出他已跟方玉飞串通?”
陆小凤又点点头,道:“因为他们都做错了一件事。”
孤松道:“你说。”
陆小凤道:“那天寒梅本不该逼着我去斗赵君武的,他简直好像是故意在替方玉飞制造机会。”
孤松道:“哼。”
陆小凤道:“一个人的秘密已被揭穿,已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本不该还有方玉飞刚才那样的自信,除非他另有后着。”
孤松道:“所以你就故意先将自己置之于死地,把他的后着诱出来?”
陆小凤道:“每个人都应该有自信,可是太自信了,也不是好事。”
孤松道:“就因为他们认为你已必死无疑,所以你才没有死。”
陆小凤笑了笑,道:“一个人最接近成功的时候,往往就是他最大意的时候。”
孤松道:“因为他认为成功已垂手可得,警戒之心就松了,就会变得自大起来。”
陆小凤道:“所以这世上真正能成功的人并不多。”
孤松沉默着,过了很久,忽又问道:“我还有一件事想不通。”
陆小凤道:“你说。”
孤松道:“你并没有看见过真正的罗刹牌?”
陆小凤道:“没有。”
孤松道:“可是你一眼就分辨出它的真假。”
陆小凤道:“因为那是朱大老板的手艺,朱大老板是我的朋友,我知道他的毛病。”
孤松道:“什么毛病?”
陆小凤道:“他仿造赝品时,总喜欢故意留下一点痕迹,故意让别人去找。”
孤松道:“什么样的痕迹?”
陆小凤道:“譬如说,他若仿造韩干的马,就往往会故意在马鬃间画条小毛虫。”
孤松道:“他仿造罗刹牌时,留下了什么样的痕迹?”
陆小凤道:“罗刹牌的反面,雕着诸神诸魔的像,其中有一个是散花的天女。”
孤松道:“不错。”
陆小凤道:“赝品上那散花天女的脸,我一眼就可以认出来。”
孤松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那是老板娘的脸。”
孤松道:“老板娘?”
陆小凤微笑,道:“老板娘当然就是朱大老板的老婆。”
孤松的脸色铁青,冷冷道:“所以你当然也已看出来,方玉香从蓝胡子身上拿出来的那个罗刹牌,也是假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本来并不想看的,却又偏偏忍不住看了一眼,所以……”
孤松道:“所以怎么样?”
陆小凤道:“所以我现在很快就要倒霉了。”
孤松道:“倒什么霉?”
陆小凤道:“倒寒梅那种霉。”
孤松的脸沉下。
陆小凤道:“寒梅那么做,是因为不肯服老,不甘寂寞,你们呢?”
孤松闭着嘴,拒绝回答。
陆小凤道:“你们若真是那种淡泊自甘的隐士,怎会加入罗刹教?你们若真的不想做罗刹教的教主,怎么会杀了玉天宝?”
枯竹的脸色也变了,厉声道:“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