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眉清提供的东西很有价值,但正因为如此,贺难才更需要仔细斟酌。
他并不是不相信苏眉清的人品,虽然这家伙是个极度妹控,然而除了关于苏眉绣之外的情况这家伙一直都很正常,但贺难并不相信他的脑子——苏眉清并非是那种很具有领导力的家伙,丐帮理应比自己更加清楚这一点,所以这样一项需要小心谨慎应对的工作,第一负责人绝对不应该由他来担任。
或许很多人会认为这是贺难小题大做、杞人忧天——人家丐帮的人事安排或许自有道理,作为外人来讲这样的推测实在是太过儿戏,更何况无论苏眉清是不是负责人,他也将贺难所需的情报分享过来了,去思考这些与事件无关的细节又有何意义呢?
然而贺难不是一个正常人,他的思维也不可以用常理度之,在旁人看来无关紧要的事情他也需要存在自己的脑海当中,以备将来某一天的不时之需。
不过他现在倒也不必去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旁支,眼下他和小郁正坐在刘病久的医馆当中。
“你小子本事不错,居然连忆儿都不是你的对手。”刘病久用略显诧异的眼光打量着贺难。
“无非是仗着年长几岁侥幸取胜罢了。”贺难这句话还真不算撒谎,一来他的确年长,虽然练武的时间远逊白忆儿,但多吃几年饭的好处就是心思更深沉,白忆儿这种小姑娘在他面前就跟张白纸似的;而他的侥幸取胜也不是完全的托辞,实际上他也就只有那一点真炁用来制造分身了,若是这一手没能骗过对方,那他必败无疑。
“当日我看见忆儿晕倒在我门前似乎是大战一场,便想到这丫头定是被你的话惹出了脾气,才会一直等你出来展开较量,等她醒来一问果真如此。”刘病久点头笑道:“这丫头的脾气向来火爆,倒是给小兄弟你添了许多麻烦,也幸亏你手下留情留了她性命。”
江湖儿女有些摩擦在所难免,贺难为了激怒白忆儿也的确把话说得很难听,但也亏是贺难不喜杀生,若是撞上了个武功高强又心怀歹念之人,那白忆儿此般做法八成就是小命不保了——虽然刘病久退出门派不再以药王斋门人自居,但毕竟是故友孙女,还是代人谢过贺难:“小友今日前来,可是为了治伤复诊一事?”
看刘病久表现得如此坦率,贺难虽然没有掉以轻心,却还是照计划行事,赔笑道:“不止如此,晚生还要就一件事向刘大夫道歉。”
“哦?你与我又无怨仇,何故来道歉一说?”刘病久疑惑道。
紧接着,贺难便将他那个镖师的假身份弃之不用,言明自己姓甚名谁。
这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就算抛开贺难已经卷入胜师事件不谈,行走江湖以真名示人也的确存在一定的风险。然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贺难主动揭示身份出来,正是要用这个名字来试探刘病久的反应如何。
在苏眉清的口中,他也对刘病久此人心怀疑虑,其原因有二,一是这刘病久并非只有城中一间用作医馆的宅邸,在城郊还有一间自己的药园,平日里由他的学徒打理;其二,便是苏眉清打探到了刘、谷二人当年决裂的真相,这也是苏眉清重点怀疑他的理由。
虽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洪丰在刘病久离开门派的原因上与贺难多有推诿,只不过洪丰区区一个堂主没有这个职权把消息告知贺难而已,直到苏眉清接管此事之后才不再遮遮掩掩,而刘病久与谷连芃的矛盾也的确值得玩味。
据苏眉清所说,当年的刘病久与谷连芃皆受到药王斋斋主的欣赏,大有在二者之一挑选继承人之势。刘病久年少轻狂,性格激烈桀骜,虽然偏爱弄险并非医者所为,但其不落窠臼的天赋巧思着实令人惊叹,年纪轻轻便已然研制改进出了不少疗效上佳的新方,就连门主也自叹弗如。相比之下谷连芃年纪更长一些,性格也更加沉稳内敛,早就于江湖当中有“润物谷雨”之美称盛赞,其医道也如性情一般较师弟相反,用药理念重视根治,虽说较为保守,但也更加稳妥。
二者同门情谊深厚,治疗手段本是相辅相成,配合天衣无缝。然而最后终于却是因为理念之争而殊途——分歧最初是因一位患者而起,这患者所负之症奇特无比,甚至可以说是普天之下只此一例,而药王斋则为其症状取名为“蜥化”。
虽说黑海商会当中那位神射手瓦西里也有着“避役人”的称号,但避役人也只是形容此人伪装隐匿技术高超宛如变色龙般神奇,而当年那位病患可谓是真正的“蜥蜴人”。此君从八岁开始身体便逐渐产生这种怪症,起初只是手脚产生一些角质化的鳞状表皮,颇类似于部分皮肤病症,随着年龄增长后来又产生蔓延于关节、四肢以及胸腹,虽然体感并无太多异样,但从光下看去已经清晰可见。
这样非人的怪状自然令此人生活无比艰难,其生活的小镇当中谣言四起且愈发离谱起来,有说他被精怪夺舍或者妖怪变化,有说他小的时候被蛇咬过,最为离谱的竟然说他是成了精的蛇或者鳄鱼与人生下来的孩子等等……但实际上就连患者本人也不知道自己何苦就患上这样的绝症。苦不堪言之下,最终几经辗转方才来到药王斋求救,而那时此人的鳞状表皮已经滋生于面部,看起来十分骇人。
为解决他身上的怪病,药王斋上下可谓是倾尽全力,但充其量也只能用外敷猛药的方式将鳞皮暂时去除,无异于杯水车薪,不过短则十天长则二旬的时间那鳞片便恢复如初,后来竟发生了鳞皮生长愈快且更加顽固的病变,这也使得每日涂抹药物、哪怕退而求其次“治标”的道路都走不通。
为使患者痊愈,药王斋当中已成中流砥柱的“双骄”同时闭关潜心研究,终于是先后得出了值得一试的法子。谷连芃是以研究鳞类动物体质为基础,终于想到对策——那便是用自己研配的药物来辅佐,拟鳞类蜕皮生长之法,使得鳞片定期自然消褪,在他的设想当中虽然距离根治时间久远,但每完成一次蜕皮之后都能减弱鳞甲的滋生,且下一次蜕皮的时间段也会逐步缩短,直到最后彻底将鳞片消除为止;而如果说谷之法是加速其体内代谢,那么刘病久正是反其道而行之,却是将代谢速度极度压缩减缓,在用外敷药剥离鳞片后配合服食自己的药,足可以使得一年左右才会再生鳞片,届时只需要再重复用药便可解决。
两条截然相反的道路,却是各有各的道理与优劣,而二人的争执也因此开始——刘病久认为谷连芃的方案只是空有一个美好的愿景,但考虑到这患者本身的身体状况来说,恐怕有生之年也不好等到彻底痊愈,更别提按照这种方法那直到完全治愈之前,他也依旧是其它人眼中的异类、怪物,还是无法进行正常生活;而谷连芃则指责刘病久急功近利,刘病久所想虽然能够让患者长期保持一个常人的外表,但本质却没有变化,病根依旧存在,而强行压制鳞皮生长速度的代价就是患者本身的寿命也会被极度缩减,真如此做恐怕也就只剩下三五年可活。
他们二人的研究自然是要上报门主的,药王斋集结全员进行商讨得出的意见大幅度地偏向谷连芃——其理由无比充分,那就是医者不能去害死自己的患者。蜥化属于天降横祸,谷连芃的办法见效虽慢,但终究是逐步利好的,算是医生对患者正常的良性干涉;而刘病久的做法无疑走向了一种极端,为了治疗病症甚至有可能对生命造成更大且不可逆转的损害。
然而刘病久也不枉他天才之名,在药王斋一众医师终日议事之际,他便早早地找到了患者本人直接咨询他的意见,他究竟有没有在私下交谈当中进行过劝说和诱导那就只有两位当事人知道了,但药王斋门主亲自过问患者想法之际,患者却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刘病久——对他而言哪怕只有寥寥数年的性命,恐怕也要做一个正常人。
刘病久开发的新药物的确彰显了它的成效,被剥离的鳞片重新生长的时间被拉长到了七个月之久,这也意味着他成功了——然而终究是天不遂人愿,或许是刘病久的治疗手段仍旧存在一定缺陷,或许是患者本身的生命力也不够继续维持下去,他生命的终结甚至短于谷连芃的估算,只有两年出头的光景便离世了。
这件事非但给了刘病久沉重的打击,甚至也让同门对他产生了质疑与不满,虽说这也是患者自己的选择,但一来刘病久所承诺的三五年寿命并未实现,二来刘病久也是私下接触患者才争取到了同意,流程并不合规。再加上药王斋内部也存在着权力斗争,最终成为了引燃刘病久脱离门派的导火索。
而在听完苏眉清对于这件事的叙述过后,贺难也理解了为何刘医生会被列为头号嫌疑人了——那种别具一格的医术与理念,的确有可能愈演愈烈走到另外一条道路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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