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听得那脚步声已经走了进来,他也不睁眼,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边坐下,缓缓的抚上他的脸庞,一道熟悉的令他险些流泪的声音轻轻道:「唉,瘦了许多了。」

素衣向来认为自己虽非心硬如铁,却也不是多愁善感之辈,谁知此时只听这一句话,那泪竟要不受控制似的,他连忙闭紧眼睛生生的逼了回去,只这轻微一动,那熟悉的抚摸已是一滞,完颜绪早已叹了一声道:「素素,你原来并没睡着。」

素衣知道再也装睡不下去了,索性起身,冷着面孔道:「皇上到这里干什么?莫非对素衣还有留恋?这真是可笑的很了,我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怎会甘心做你的皇后。你竟时至今日还在为我的叛逃黯然神伤,这样的结果,其实你早就该知道的。你不让我死,我就逃,不让我逃,我也不会做你的枕边人。

完颜绪,我现在虽然受着折磨,但我是以大齐将军的身份,这是我至死不降的最好证明,我开心的很。你又何必执迷不悟呢?哼哼,看你现在的样子,竟然也会为我的胖瘦操心?你真的是我所听闻过的那个睿智精明冷酷无情的完颜绪吗?怎么比一个女人还要婆妈。」

他越说,完颜绪就越痛,看着他道:「素素,没错,你死,你逃,都是在尽一个愚忠之臣的本分,自始至终你都没有错,错的是朕,是朕。」

他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越发觉得自己今夜前来,实在是自取其辱,正要伤心离去,募听素衣大声道:「等等,完颜绪,你答应过我,只要我活着,便不会因为我而迁怒于大齐百姓,你……你不会说话不算话吧。」

他这句话一说完,完颜绪已是身形剧震,慢慢的转过身来,目中是不尽的伤痛及恨意。

素衣吓了一跳,忽见完颜绪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他,目中满布血丝,恨恨的一字一字道:「你眼中只有你的百姓,无论什么时候,你记挂的只有他们,朕呢?你有没有考虑过朕的感受?哪怕只是一点点,哪怕只是一弹指的时间,你有没有想过朕有多么心痛,你的百姓们好好的,可朕痛的快要死了你知道吗?

有时候朕真希望能够立刻死去,被说成无能也好,懦弱也罢,就那么死去,也好过现在这样的心痛。可是朕不能死,百姓,朔儿,母后,还有……还有你……无论是为了谁,朕都不能死。你放心,朕不会对你的百姓们动手,因为朕要你活着,悲惨,羞辱,心痛的活着,朕痛一分,就要你痛十分。素衣,你既然恨朕,朕就让你恨个够吧。」

素衣默默的看着他,双肩被完颜绪用力的抓着,仿佛他的恨意都通过这两只手传达给自己的身体,他觉得肩胛骨好像碎了般的疼,可比起他心里的痛,这点疼竟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两个人就那么的对视着,彼此都小心翼翼的不肯让情意流露出来,良久,完颜绪忽然放开他,跌跌撞撞的退后,一直到门口,方苦笑了两声,自言自语道:「没错,恨……只有恨才是我们之间该有的感情。」说完一转身,决然而去。

直到确定他已经走远,素衣整个人才颓然倒在床上,他很想狠狠的,尽情的痛哭一场,把心中的委屈伤痛都哭出来,可是呜咽几声,才发现自己竟一滴泪都流不出来,惨笑一声,他的罪是否已经到了连上天都不肯宽恕的地步,以至于让他连唯一的自由都失去了。

「完颜绪,对不起。」无尽的心痛过后,仍然只有这一句话可说,素衣闭上眼睛,任自己渐渐的沉入黑暗的梦中。

「太子啊,我们还是回去吧,天气这么的冷,你又不肯披上大氅,万一感冒了,臣担待不起。」御湖边的假山石上,小言一脸严肃的劝着主子,俨然一个小大人似的。

完颜朔倔强的哼了一声:「小言,你越来越讨厌了,罗嗦的就像个老太婆,小心惹我不高兴,就告诉父皇把你给辞掉,我还要加油添醋到岳大人面前告状,说你以下犯上,专门伤害我的自尊心,哼哼,到时候看你爹打不打你。」他说完,看见小言涨红了的脸孔,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小言又急又气,不停的跺着脚,委屈道:「太子你越来越不讲理了,若是素衣皇后还在,你也敢这样么?」话说完方觉失言,忙一把捂住了嘴巴,早见完颜朔的面孔阴沉下来:「小言,你是不是该把舌头割了,我说过多少回,再不许在我眼前提这个人,哼,我现在就去告诉父皇,一定辞了你,还要治你的罪。」说完果然站起身就走。

小言又是害怕又是委屈,他生性老实,不善言辞,只呐呐在后面跟着,也不知求情,眼看着前面拐两个弯儿就是皇上的书房,忽然从风里传来了一阵喝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