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天廷神官所带的职牒,其上刻着“除魔都尉”几字,其后的名姓却不甚清晰,似是被人磨平了印迹。
白石望着那枣木牌上的名姓,眉宇间蹙起峰峦,轻轻地吐气:
“祝大人……”
职牒在此,人又在何方?灵鬼官白石因灭除鬼王而降世,一入世间便在探察先辈们的留迹。白石发觉大梁城内祝阴的气息颇浓,赶忙风火奔来,劈裂眼前恶鬼,却不见得祝阴踪迹,只在地上拾得一枚神将所佩的枣木牌。
他举首望着被自己一分为二的鬼王,面色沉冷,望不出一丝欣喜。他的宝术名为“石火电光”,能把握雷机,招致雷电。可因使的是天雷,须得每次都请谒过,才使的宸宇能放下雷电来,因而白石自觉于宝术上绝胜不过祝阴。
耳旁忽而传来的响动,白石猛然回首,却见如山血块中,似是有人在挣动。血海一般的残躯中,一只手高高探起,雨珠落入掌心中,打碎一掌的鲜红。
白石慌忙提身跃起,落在鬼王的残躯间,伸手一提,拽出三个披红带血的人影来。
这一扯不要紧,一扯便带出了白石日夜心念的那人。祝阴被他自肉海中扯脱,净衣脏污,当即便跪倒在地,不住地呛咳,吐出几口误入口里的鬼王血。白石一见祝阴,立马屈膝跪地,殷切地叫道:“祝大人!”
而另一旁被他带出的易情则被他作了垫脚石。灵鬼官最嫌鬼怪污秽,因而白石跪地时便扯他来作了肉垫。易情被白石膝脚压在地上,只觉进气吐气皆难,只得发出游丝似的哀叫。秋兰跌坐一旁,惊魂未定地喘气。
祝阴方才与易情和秋兰落入鬼王口里,险些进了弓荼的百曲回肠,所幸易情先前便偷了祝阴的职牒,掷在巷口。鬼王张口捕食时正恰将枣木牌吞入腹中,灵鬼官白石又循着枣木牌气息来访,驱起昭运雷便将鬼王劈裂。
易情望着白石,仍有些心惊胆战,脖子发麻。上一世他被这降世的灵鬼官逮住,对方疑心他身份,将他拷问了一番。他偷过白石的降妖剑自尽而亡,身上仿佛还留着那时的疮疤,隐隐作痛。
此时一脱开鬼王口腹,祝阴呛了一阵,方才缓过气儿。许久才道:“白…白石?”
白石一改肃冷模样,朝他眉欢眼笑:“是,祝大人竟还认得在下!”
“你怎地会在这儿?”
灵鬼官白石忙道:“云峰宫之首的龙驹大人见人世里近来肆虐鬼王甚多,怕先前遣入凡世的灵鬼官慌手忙脚,难以对付,便再派了在下同一列人下来。”
祝阴抹去脸上的污血,望着弓荼的残躯咬牙,“祝某的宝术正恰被它所克,所幸得了你相助。”
白石朝他点头哈腰,“这是在下本分之事,祝大人还有甚么能使得上白石的地方,尽管使唤。”
被这厮垫在脚下的易情快看不过去了,捶着地叫道:“你俩打完官腔了么?是不是还要相互‘久违’、‘恭喜’一番,再嘘寒问暖,叙叙旧情?我快被压死啦!”
灵鬼官白石垂头,望向垫在膝下的易情。这小子浑身脏兮兮的,像在泥沟里滚过一遭,素衣丝绦皱如菹菜,遂指着他,向祝阴问道:“祝大人,您看白石脚下踩着的这腌小妖。这究竟是何等妖物?”
祝阴变回了往时的模样,虽衣衫不净,却泰然自若。他悠悠地望了一眼伏跪在地的易情,笑道,“…是祝某的师兄。”
白石愣神片刻,“师兄?”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近来是冒出了个叫‘狮凶’的妖物么?这名儿算得稀奇。”
红衣少年背着手,和气地笑,“不是,他便是祝某在尘世道观中的师兄。”
听罢这话,白石再低头去望易情。这厮蓬头散发,脸巴子上泥迹斑驳。颈中一条缚魔链沉如磐岩,祛邪的咒字在颈间游走,活像一只从苦臭地狱里捉起来的小妖。
易情得意洋洋地朝白石笑:“听到了没,我是你祝大人的尊长!还不快把你祝大人的大人扶起来好生伺候着?”
白石的手当即按上降妖剑柄,说:“祝大人,此妖狂妄自大,不可久留。”
凛凛剑锋出鞘,横在易情眼前。易情在他膝底下吹胡瞪眼,却又见祝阴微笑道:“白石,你暂且宽宥他罢。他是祝某观中道长所收弟子,祝某也是观里门生,不好对师父所为置喙。他是妖物一事,也请你暂且向灵鬼官众瞒下,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是呀,是呀,家丑不可外扬!”易情在底下嚣张地笑,鹦鹉学舌道。
年轻的灵鬼官显是颇为迟疑,弯下身来,躬在祝阴耳边道,“可是,祝大人。天廷云峰宫有杀鬼令。若是逢鬼后七日不斩,那便会……”
祝阴在那一刹间微白了面庞,却还是摇头道:“祝某自有分寸。”
易情听他俩勾肩搭背地悄声叙话,好生无聊,趴在地上伸手抓了两片鬼王碎屑,当五巧板拼着玩。可没拼一会儿,他便觉不对,地上散落的弓荼血肉似在缓缓地游移,爬虫似的聚拢在一起。
霎时间,易情寒毛倒竖。他怔怔地握着手里的鬼王碎片,眼睁睁地看着两枚肉片彼此间生出藕丝一般的细肉,蠕动着连结。血肉在他手里鼓动,似生了一枚小小的心脏。
他想起先前祝阴以烈风捏碎鬼王,可却不起不起效用的光景,莫非连白石的雷法也不起效么?这是个能起死回生的怪物,是货真价实的鬼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