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毕,它却听易情在低低地发笑。“不是有么?”易情抬手,指向天书纸页上那浓黑如墨的缘线,狡黠一笑。
“我和师弟之间恶缘深厚,就断了这些缘罢。”
祝阴目切齿,心里翻涌着千万般仇怨。
如今他扭着易情手腕,降妖剑锋直抵对方胸膛,锋刃上月华莹莹,映出易情苍白却在微笑的面庞。欲杀的人便在眼前,可他却寸步难进。画在天书上的红线已然绞缠在他心头,他悄然发现自己像是有了些变化:若是一想到要杀文易情,他心中便会浮起一片凄凉,悲哀如泉水般汩汩漫过心头,将他淹没。
易情忍着骨裂剧痛,合起画满红线的天书,嬉笑着朝他贫嘴,“师弟,怎样?如今你瞧我,是不是顺眼了许多?”
别说是顺眼了,祝阴如今连打断这厮狗腿的心都有。他狠狠盯着易情,像是要在那张脸上盯出一个洞来。易情还在那儿喋喋不休,道:
“你是不是在生气?有甚么好气的呢?虽说我画了红线,教你同我连枝共冢,永结同心,可这样一来,非但是你杀不得我,我也对你下不得手呀!咱们相安无事,岂不是很好么?”
祝阴怒喝道:“胡说八道!”
冥冥的夜色里,易情的面庞皎如白雪。他微微张口,齿缝里泻出几丝痛苦的呻吟。骨头断了,冷汗像是涨了潮一般,源源不断地自额边滑下。祝阴见降妖剑对他刺不下去,猛然抬手,一拳打上他的脸颊。
易情被打飞了出去,三足乌惊叫一声,也随着他一齐被祝阴拳上的烈风裹卷。祝阴杀不得易情,但却仍可以对他拳脚相加。
红衣门生站在风里,冷冷地道,“既然祝某取不得你性命,便只能灭尽天下妖魔。在那之前,师兄,祝某要拗断你的手脚,要你动弹不得,乖乖地待在天坛山上。”
“你这是要耗死我?”易情抹着嘴角的血迹,扶着背,艰难爬起。
祝阴森然地微笑,眼瞳里像盛开了满园的灿烂花菊。
“不对,怎地能说是‘耗死’呢?”他将指尖点在唇边,作嘘声状,甜蜜地笑道。“应该是,祝某与师兄白首偕老。”
一瞬间,红衣的灵鬼官如蛟龙般腾跃而上,叶尖上的水露倏然溅开,晶莹的雨花里,他陡地揪起易情的前襟。这一回,祝阴手上裹卷了百十层风流,凌厉的手刀将要把易情四肢劈碎。
易情却倏地从背后取出一只大药葫芦,壶口对准祝阴。他于片刻之间将葫芦上的红绳衔于口里,两手结了个扇印,念道:“随吾驱使,听吾号令!”
祝阴忽觉不妙,陡然刹住脚步。娟娟月辉映白了易情的脸,那上面挂着个险恶的笑容。易情将后半句咒文念出了口:“吾奉五老玄灵敕,火急奉行,急急如律令!”
刹那间,祝阴只觉密云突如丘山压顶,他浑身重似万钧,又像被人捏成了小小的一枚银针,吸入葫芦中。
在被吸入葫芦的前一刻,他幡然醒悟,这是微言道人的洞天葫芦,也不知易情是拿甚么法子窃了来,里头装了千百只厉鬼精怪,堪比阎罗杀场。
红衣门生被吸进了葫芦里,易情眼疾手快地塞上壶塞,还晃了一晃。
三足乌将他放下来,敛了翅,落在他肩头上,奸猾地大笑:“做得好哇!老子早看这小子不顺眼了,往时他竟还敢将我串在火上烤,烤黑了不少羽毛!”
易情摸着那葫芦,眉开眼笑,对三足乌道,“鸟爹,谢谢您鼎力相助。”
乌鸦啄他:“真是奇事,我觉得你这话儿是在贬损老子!”
要不是这好吃懒做的易情没偷走它的蛋,还拿一只泛着油光的鸡腿向它行贿,它才不会帮这厮。
月光从枝叶间隙流下,落在地上,像一片将融的小雪。易情扶着槐树艰难地坐下,他背上、腿上都断了骨头,像有人钳着烙铁在伤处炙烤。他摸着手上的葫芦,将贴着封咒的那一面转过来看,忽而大惊失色,道:
“这不是微言老儿用来封鬼怪的那只葫芦!”
天书昏朦的影子在月光中浮现,它幽幽地道,“是呀,上回你不就弄错一回了么?这是那老头用来泡酒的葫芦。”
易情一拍脑袋,又被身上的伤痛得龇牙咧嘴。他真是个忘性大的蠢蛋,同一个坑栽了两回。微言道人腰上挂着十几只葫芦,他上回窃错了,这次竟又偷错了一回。
“可我将师弟给吸进这葫芦里了,里头没有鬼怪困着他,我又该如何是好?”易情捂着伤,叫苦不迭,“我动不了啦!他要是从里头挣脱出来,这回我真是块任他宰割的砧上鱼肉!”
“哼,自作自受。”天书低笑,一转眼又没了影儿。
易情捧着那葫芦,不知如何是好。他念的确是封咒,理应是将师弟给封了进去,可这是只酒葫芦,他是要把祝阴腌渍一回么?易情苦思冥想,扭头对三足乌道,“好鸟儿,待会全靠你了。”
“靠我作甚么?”
“我等会儿便将壶盖拔开,我给你喂我的血,你变大后,见着那小子滚出来,就压到他身上去。”易情举起降妖剑,比划道,“然后我就拿这柄剑刺他魂心,要那坏师弟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