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足乌小心地缩回了一只爪儿,只拿两只小爪撑在他肩头,玉兔霎时眼泪汪汪,晶珠似的泪花在眼窝中打转。
“祝某又不会吃了你们,你们紧张甚么?”
玉兔眼巴巴地望着他,“真的不会么?”
祝阴说:“你俩是天廷的神物,祝某是灵鬼官,若是真吃了你们,如何向天廷交差?”
乌鸦大叫:“呸!你这臭灵鬼官本就心怀鬼胎,当初还把我串在火上烤,烤焦了臀毛!”
红衣少年笑盈盈地转头看它,“唉呀,祝某是个瞎子,那时欲抓一只乌羽鸡去烤来吃,不想却抓住了个三只脚的。”
他笑里藏刀,看得三足乌与玉兔胆寒不已,遂闭嘴不敢说话。祝阴乘着清风,不一时便赶至天坛山地界。山岳高耸,在日光中投下巨大阴影,祝阴一面赶路,一面心中思索,且百思不得其解:他因红线的缘故心痛难当,故而当初下了天坛山去寻易情;可如今他却抛了这厮在左家不管,重归天坛山,岂不是十分矛盾?
即便回了天坛山,他的心绪仍如一团乱麻,纠结难分。
师父对他的擅离门中之事不加置喙,只要他补齐这段时日里落下的活计。他不在时,迷阵子常一人挑两人的担,故而他也需替迷阵子值守山门,替微言道人管丹炉滴漏。只是微言道人近日常下山云游,回来的时候不多。
日子平静地流逝,祝阴白日出外斩妖杀魔,夜里便回到观中擦拭神君像。可自从山下回来后,夜里他便时而被梦魇困住。他一次又一次地坠入同一个梦境,红墙碧瓦之前,槐花静静飘落,玄衣的神君背手而立,噙着笑遥望着他,可不论他如何奋力奔跑,却离神君愈来愈远,直至落进九幽地底。
他频仍自睡梦中惊醒,冷汗涔涔。再一看被月辉淌满的身侧,却是空无一人。
梦魇连绵多日,直至半月之后,一位玄衣少女领着白袍少年登上石阶,来到山门之外。
祝阴在山门石柱旁临风而立,清风对他附耳低语,他强作微笑,等着左不正与易情牵着手,神色狎昵地来到他面前。
“欢迎二位远道前来,光临敝观,是要去月老殿么?不才引您二位前去。”祝阴对他俩微笑道。
易情似有些愕然,开口便道:“师…”
祝阴不等易情说完,便强硬地打断:“两位请随不才前来。”
他脸上带笑,如绽桃花。但那笑里带的刺,却仅有易情一人看得分明。左不正先前只在高楼上遥遥望过他一眼,不知他便是易情的师弟,于是并不多言,跟着祝阴的脚步前去月老殿。
飞瀑流泻,水声隆隆。一道巨大瀑帘横亘众人眼前,水纹如同云烟。走上石阶,跨进鲜红的子门,一个雪白的影子正在殿中等候。
彩壁之下,天穿道长白衣如雪,正翻看着新画的招鬼符。见一行人前来,她缓缓抬眼,漆黑无澜的眼眸却先落在了易情身上。
易情心头一颤,以为她要开口唤自己的名姓。
可天穿道长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旋即退到一旁。左不正取了香,分予易情三炷。两人沉默不言,给天尊与月下老人像上了香,天穿道长这才淡声道:“两位善人前来,可是有婚牍之求么?”
左不正大咧咧地指了指易情,又点了点自己,道:“我要与这脓包成婚了,但怕这厮儿不忠,将来同哪家的女娃娃私通,于是便来求道长一展神通,让我同他结下缘线。”
她口上虽这样说,实则是怕象王对易情痛下杀手,暗地里结果了这小子性命。结下缘线的两人便是命中注定的一对儿,若是缘分够深,一方离世,另一方多半也会郁郁成疾,甚而自寻短见。左不正索性以自己的性命作挟,免得象王再暗动手脚。
祝阴站在一旁,被窗格割得零落的日光落在他脸上,显得他神色愈发阴晴不定。他冷哼一声,低语道:“女娃娃?祝某瞧此人丧心病狂,连男娃娃也是下得了手的。”
易情一弹指尖,一粒小石子儿脱手而出,打上了祝阴额头。祝阴呻吟一声,踉跄了几步方才站好,咬牙切齿地向着易情,凶恶得像是要将他三两口吞入腹中。
天穿道长点头,招手道:“祝阴,你过来罢。”
红衣少年正欲将石子砸回易情那处,听了师父言语,遂只能忿然作罢。他走到天穿道长身边,只听得她道:“你替他俩将缘线结上,就像以往的那样。”
左不正往功德箱中投了钱,又将一只鼓囊囊的荷包塞进天穿道长手里。白衣女子低头一看,神色虽依然无变,可却倏地五指收拢,将那钱袋攥得极紧,又吩咐祝阴说:“画多几条缘线,往死里画。”
祝阴遂扭头,冷冰冰地对易情道:“听到了没,你自个儿画线去罢,记得往死里画。”
他对易情的口气冰冷,却又透着分难以掩盖的熟稔。左不正好奇地看了祝阴一眼,将易情的前襟揪过来,贴着他耳朵低声道:“你俩认识?”
即便是再低微的细语声,也逃不过祝阴的双耳。流风将话声送入耳中,祝阴冷哼一声,道,“怎会认识?祝某一生洁身自好,从不与这等脓包沾边。”
左不正转过脸来,又问:“那你为何叫他来画缘线?”
祝阴信口开河,阴险地笑道:“祝某瞧这位兄台上天坛山时颇守礼仪,又曾听闻左家千金招赘,赘婿是位招摇过市的方士。想必这位兄台略识些道术,要他来画缘线便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