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金甲天将胆裂魂飞道,“他是……飞进来的!”
话音方落,只听得一阵山崩石摧似的巨响!漆柱、殿檐大震,烟尘四起。层叠云海被狂风搅荡一净,一刹间,瑶海浑乱,有一人披着风沙,自尘烟里行出,气定神闲。
那是个红衣少年,腰悬银鎏金剑,容姿俊丽,金眸如九天日辉,粲然生光。
他环视惊魂未定的玉虚宫仙子,忽而露齿,森然一笑。
“叨扰,我来讨个官儿做做。”那少年道。“我听闻上了玉虚宫,你们便能发天廷官俸,这事是真的么?”
玉虚宫仙子们哑口无言,金甲天将在狂风里摔了个四仰八叉。昆仑仙宫千年祥和,不曾见过如此一位胆大妄为的闯入者。
“我所求不多,也不是要去做那中天星官的侍童。我是妖怪,倒是想入你们那云峰宫试试,精怪可做灵鬼官,是你们的规矩罢?”
红衣少年微笑着伸手,笑意妖冶,宛如毒蛇在嘶嘶吐信。
“劳驾,给我栓条狗链罢。”他飞扬跋扈地道,“我愿做天廷的狗。”
第三十九章 人生岂草木
所谓收揽灵鬼官,便是将在凡间翻山捣海的精怪纳为天廷所用。换言之,做灵鬼官便是做一条任神驱使的狮鼻狗,须对神明百依百顺,奴颜媚骨。
祝阴做蛇做惯了,狗却还做不惯。
神君死后,他倒生了一身反骨,先是靠“风雨是谒”的宝术杀上昆仑玉虚宫,将一众仙子同金甲天将打得落花流水,后来便顺理成章地混了个灵鬼官的位儿。
紫金山的野蛇混成了云峰宫地头蛇。他平日肆意妄行,初到任时,他遥在四十里外便随手一挥,烈风荡平云道,将礼房星官吹得屁滚尿流,飞落成天。云峰宫管束不住他,龙驹也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也不着灵鬼官的玄裳,依然一袭龙绡道衣,佩剑四游,时而下凡尘去斩些怙恶不悛的妖鬼。
急景凋年,一年光景转瞬即逝。祝阴除江淮食人枨鬼,灭苍山伤民雷鬼,移舟齐安,一剑破尽百里疠雾;驭风晋阳,刈去千只狞鬼头颅。天下妖鬼对其闻风丧胆,一时间,九州民房前皆悬红布,只因传闻那鬼怪见了红布,便会将其误认作下凡除妖的灵鬼官,抱头鼠窜。
一时间,祝阴声名鹊起。只是剑下亡魂愈多,他便愈觉寂寞。他的脚步洒遍禹甸,目光游极江海,却不曾见神君留下的一点痕迹。云峰宫寝寮里的小木人儿越堆越多,星月漫空的夜里,他用降妖剑在木块上画出那谙熟的眉眼,时常泪流满面。
神君已然不在,他再不得在那人怀里使性子,只得做个铁石心肠的灵鬼官。
祝阴抹了抹眼角,喃喃自语:
“夜露深重呐。”
云峰宫中,春烟霭霭,花香萧曼。龙驹坐于殿上万蝠椅上,正捧书倒念。一个人影闪入殿中,龙驹头也不抬地叫道:“祝阴,过来。”
听他叫唤,那人影脚步轻捷,顷刻走至他面前。那是个清俊秀挺的红衣少年,黑漆冠,腰悬蹀躞,却面如冷露秋霜。
龙驹翻着书,淡淡道:“你是新进的灵鬼官,却比宫中的油炸鬼更盛风头。我听闻你是得昆仑玉虚宫举荐而入宫的,你也不似贪天廷官俸的妖鬼,你上九霄来,究竟是为何事?”
祝阴背着手,神色平静,却带着掩不住的嚣狂。他道:“敢问龙驹大人,这九重天上,可有神明之宝术能生死人、肉白骨?”
龙驹沉思片刻。
“你是为求这复生的宝术,方才要入云峰宫的?”片刻后,他眉关紧蹙,问道。
红衣少年说:“若不是为此事,我好好的烛龙不做,为何反倒要来做天廷的狗?”
见他牙尖嘴刁的模样儿,龙驹不怒反笑,道:“你虽恣意妄为,却也不曾施行恶事。告诉你也不妨事。”他放下倒拿的书,往殿门外一指。云层分拨,隐现碧瓦红墙,水白玉道。龙驹沉声道,“那处是天记府,藏文牍史策。这天记府本由大司命同少司命司掌,可先时大司命犯了过,少司命虽早先时候去了琼花宫,如今却不知回来否。”
“那位少司命,便是拥死而复生之宝术的神明么?”祝阴心中燃起一点希望,忙不迭问道。
龙驹点头。“为万民拥幼艾,令苍生得美子,那便是少司命之责。她司繁育、新生,自是能赐生的。你若有事相求,可去寻她一问。”
心里抱着一簇希望的火苗,祝阴前去咸池之畔,他听闻少司命时时在水旁逗留。果不其然,荷衣蕙带的神灵坐在水边,长垂的乌发如瀑,在水中漾散。
祝阴走到她身后,生生硬硬地揖了一揖:“敢问足下可是少司命?祝某有事相询。”
那神灵静静地侧过面,祝阴望见了一张妩媚脸庞,缀着一对儿黛眉明眸,笑起来时似雪霁冰解,春花烂漫。见了那张脸,祝阴瞠目结舌,此时听得神明开口,声音清灵,如玉磬殳击:
“是,吾乃少司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