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甚么?”
文坚搁了笤帚,遥遥地对他道:“你在说天磴上的刻痕么?”
小泥巴对其仔细打量,道:“我瞧着那像是甚么文字。”他用指拂去其上碎云,忽而惊道,“是名字。天磴上刻着人名。”
那确是人的名字,且不止一人,看着有成千上百人。蝇头小字挤挤挨挨地遍布石磴,如驳杂的伤痕。
“为何此处会有人名?”小泥巴迷惑不解。
“先前的日子,我在鸠满大人那儿听闻,登天之人若是在半途殂谢的,其名便会留于那一级天磴上。换言之,天磴上有多少名姓,那一级上便死了多少人。”
一瞬间,小泥巴寒毛卓竖。
他垂头去看那些刻痕,似已经长年磨损,却仍可辨。他们洒扫天阶时,除却云絮,时见血迹白骨。那时他只心道是有些诸如瞿如一类的鸟精在空里遨游时不慎毙于天磴,方才落下这些血污。鸟精有些生得庞巨,骨骼也略大些,如今看来却不是。
原来天阶上散落的不是鸟骨,而是人骨。
小泥巴打着寒战,仰头望去,只见白玉阶一路延伸,没入云端,漫长得不见尽头。在这长径上,无数尸骨堆散着。砌成天磴不是白玉,而是森森白骨。
“虽说已不在世了,可凡人竟能攀到一重天上,也是顶厉害的。”小泥巴为掩心中恐惧,打着哈哈道。
“也不一定是凡人,星官也有。总而言之,能翻越一重天,便能得擢升一品官。不过走天磴的法子有正儿八经的,也有下作的。”
“下作的?”
“你也知道,因有神威在,上天磴总会遍体流血,脏腑破裂。神威便似一只大掌,在咱们步天磴时慢慢往下压,凡人无法行上九重天,因最后会成为肉糜。”文坚道,“可若是寻人来代受神威,那便不同了,说不准能多爬几级天阶。”
小泥巴身上发冷,“代受神威?”
“是啊,把人的魂心凿出,携在身上。或是爬到一半时突而反目成仇,将自个儿身上压的神威移给同伴,这样的事也不少见。”
文坚笑了笑,“不过,用这法子的人少有成功的。曾有一个势家寻来百来个死士,用绳牵系着,一齐上天磴。你猜最后怎样了?行到三重天,只余一人,倒也不是因受不住神威倒下的,而是他们人人不愿受神威,互相推诿,到头来人人皆残,互啖对方血肉,路也不敢走几步,倒是被饿死的。”
这些离奇古怪的事小泥巴还是第一次听闻,只觉心里像被楔了枚刺,不大舒坦。
文坚也说乏了,在下方的天阶疲惫道:“你再帮我扫一会儿天磴,我先下去歇一会儿。我从昨夜扫至今晨,身子也不大见好了。”
他有气无力地抹脸,将滴淌不止的鼻血拭去。因每上一级皆需付出代价,天磴不可久留。再加上平日里他会将小泥巴的份儿一块扫了,身子底早被这天磴折腾得不好。
小泥巴浑噩地应着,无数光景却如群鸟般飞掠而过。
师父虽为凡胎,却通过天磴步至五重天。这究竟是何等伟业,如今的他总算领会到了。
恐惧忽沉沉而至,压在心头,于是他方知升天道途是如何艰险,若有不慎,他也当成阶上的乱麻白骨。
陡然间,他望着天磴,忽觉头晕脑涨,一个踉跄,身子一歪,竟是往旁倒去。
文坚提着笤帚,困倦地往下走去,一边道,“易情,你听到了么?我要回寝寮里歇下啦。”他正揉着眼,却听得一声惊呼,扭头一看,却见小泥巴不知何时已跌落天磴,身子悬在磴缘,两手死死地攀着石阶,脸胀得红紫,摇摇欲坠。
“易情!”文坚震惊,呼道。
“别……别上来。”小泥巴从齿缝里往外挤字儿。“你现在乏了,受不住天磴上的神威……”
他懊恼地想,为何自己竟在方才一刹恍了神!若不是因心神不宁,他也不会身形不稳。方才他已见文坚脸色发白,显是虚得紧了,如今若再上天磴,恐怕会危及魂心。
谁知文坚二话不说,立马撇了簸箕笤帚,奔上天阶来。每迈一步,便听得一道教人牙酸的筋骨破裂声,短短几步路,便教其人变作了个血人儿。小泥巴看得心颤,哽咽道:“你……你别过来了!”
文坚却不依,猛地扑身上前,鲜血淌下下颏,一直滴落至手臂,那满是血的手向小泥巴伸来。
然而却似是晚了一步,手臂上钻心刺骨地痛,小泥巴禁不住松了手。文坚咬牙,倏地伸手,竭尽全力,这才险险拽住了他。只是肱骨、尺骨格格作响,似是要断。
一重天风扬云飞,脚底距地六千六百万里,深不见底。哪怕已是仙躯,若是坠下,依然会受重创。血如细蛇,从文坚的手心爬下小泥巴的胳臂,小泥巴颤抖不已,道:
“放手罢……你……你支持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