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此位已虚千万年,少司命虽在,可毕竟不可司掌天下所有命理,天廷亟需大司命一职。内阶星官久理文昌宫事务,此位非他莫属。”禄神揖了一揖,面上虽客气,但口气里满是威胁。“望陛下首肯。”
太上帝自然听出了这种威胁,可他魂心早已将裂,自己也随着光阴流逝而衰弱,而三神却愈发如日中天,不时有有心而无力之感。他端起三脚爵,呵呵笑道,“朕首不首肯,想必你们心里也早已另作打算,朕说的话早已不算数。不过嘛,这事倒不是由朕来定的。”他缓缓倾身,目光如电,射向那面目姣好的内阶星官,问道,“内阶星官,你觉得,你能胜任大司命这一职么?”
内阶星官赶忙下拜,“若是小生得任此职,定会尽心竭力,鞠躬尽瘁。”
“可在朕看来,如今倒有个比你合适的人选。”太上帝道。
内阶星官与禄神同时色变。
“陛、陛下,不知此人是谁?”
“他如今,”太上帝笑道,“不正走进来了么?”
众星官慌忙抬首望去,只见阊阖缓启,云烟四涌,一个身影在门扇后出现。
那是一位道衣少年,浑身鲜血淋漓,似曾在血海中泅泳。他走上宝光殿,顺手扯过一旁的紫微星官身上的棋博古纹披风,盖在身上。他站定在殿上,嘴角带着戏谑而傲然的笑意。太上帝望着他,对禄神缓缓道:“他已履践大司命之职千万年,无人比他更熟稔如何书写天书,司掌命理,他若能官复原职,岂不比你寻来的生瓜蛋子更能干?”
禄神大惊失色:“陛下,此人是罪神,万万不可起用!”
他如此说着,暗地却捏了个手诀,先前贴在殿外的传声咒当即响起,迸出一声尖利的鸟啼。宝光殿外,持着刀斧的天兵们迈上殿阶,在外盘踞。
易情望着太上帝,笑道:“说得对,不必起用我,我今儿来此,倒也不是来走马上任的。”
“噢,那你是来作甚的?”太上帝的脸上,笑意更甚。
易情坦然地道:“我是来将在场诸位革职的。”
此言一出,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静谧的宴席化作沸腾的海洋。众仙们惊疑的目光交错,议论声甚嚣尘上。而太上帝只是微笑着,仿佛此话也早在他意料之内。
易情没接着说下去,只是转头望向内阶星官,发问道:“我听闻禄神老儿力荐你接手天记府,你是铸成了甚么神迹?”
内阶星官一愣,慌忙揖道:“小生在凡世创下了宝诰之制,规整了颂神骈文,使世人敬神时不至有失……”
易情却打断了他:“你经历过荒年么?有被饿死过么?有没有以土块充饥、最后肚腹被坠破过?有吃过蝗虫么?被水涝淹死过么?听过饥民的声音么?是否受过凌迟重辟之刑?有否吃过刀锯鼎镬之苦?”
“小、小生是文官,靠的是才识得举荐……”
易情道:“那你继续当端坐案前的文官不便好了?未尝过苦痛,如何知性命之重?大司命予夺生死,哪儿是写写画画那么轻易的事儿?”
内阶星官哑然无声,脸白了一片。
“不过我想,在座的各位有许多也约莫不懂罢。”易情环视宝殿,嚣狂地道。“往时我曾犯下大错,以为重建一回天廷,诸位便能理事治世,将凡世理得更好,不想诸位或中饱私囊,或与三神同流合污,或不再理事,畏缩退怯,闷声不响。如今的我仔细想了想,这天廷还是不要为好。”
“荒谬!”勾陈星君拍案而起,脸红脖粗,“若无天廷,又有谁来掌理凡间?若无神仙,谁来管束凡民?”
一时间激愤之声四起。众仙目中喷火,瞪向易情,痛骂声如滔天大浪,汹涌而起。然而一声更厉害的痛喝止住了喧腾,是那道衣少年的声音:
“不需要天廷!”
四座皆惊,喧声止遏。
“凡人不需神灵引路。”易情喝道,“他们自己便可做自己的神明!”
第七十八章 穰岁不祈仙
四座阒静无声,落针可闻。
众仙望着易情,张目结舌。他们是见到了一个疯子么?竟有人妄图将延续千万年的天廷推翻,断绝天路?一时间,宝光殿中畅叫扬疾,群仙不胜其怒,眼红脸赤,对着易情痛骂。太微星官忿然作色:
“你说不需天廷,那岂不是断了凡人欲建功立业的念想?既不用铸神迹,他们又怎会去求九转丹成?”
“凡人不是为铸神迹而励精图治,而是因殚智竭力而成神迹。”易情说,“你所认为的因与果相反了。”
“灾苦连绵之时,若无神明信仰,凡民又如何能捱过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