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日梁元劭却给所有将士赏了一天休沐,他自己则带着慕澄良,两人一马,轻车简从地出门玩去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梁元劭想,若是不趁着此刻暴风雨前的宁静,他不知还有没有机会了。
春寒已经退去了,姑娘们已换上了鲜亮动人的春装,街上熙熙攘攘,抬眼望去均是热闹的烟火气,凝神轻嗅便能闻到远山浓郁的花香和新上市的蔬果清香。
商户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梁元劭边旁若无人地牵着慕澄良的手,边扫过沿街一排排的商户,他想给慕澄良买件礼物,但仔细瞅瞅,又觉得件件都是俗物配不上他。
侧头望向他,从束冠到发梢,虽是在这市井红尘中行走,却若临世仙子一般,俊逸无染揽尽风华,那眸中有如星河灿烂,正张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和物,无论多少次,梁元劭依然为这样的光景惊艳。
人虽然此刻被牢牢地牵在手心里,但却依然觉得不够。逢此乱世,前途未卜,若是那日遇刺他并未躲过,一生便在顷刻间戛然而止,而他尚未来得及对心上人吐露过一句真心。他用了五六年才走到慕澄良身边,还需要多少时间,方能换心意相通?
“世子,我想进去看看。”
思绪被慕澄良温润的声音打断,梁元劭回过神,他们正停在一家古书店门口,店门上高悬大字,“避世书馆。”。
馆内不大的空间里,整齐地排满十几列书架,四周墙角更是堆满古籍,书架间间距很窄,仅容一人通过,慕澄良今日着烟青色锦袍,穿梭其间,翩然自得,与室内的幽静古朴相得益彰。
梁元劭在其身后,目光所及也拿起来翻看,没想到这方寸之室竟别有洞天,藏书丰富选书不俗,他想起刚才店主一把年纪了,但见到慕澄良时难以自抑地热泪盈眶,便问道,“你认识那店主?”
慕澄良点头,“店主姓卢,我从前……有时会来求些杂书孤本。”小时候他总觉得父亲让他读的那些大道理太过枯燥,他也很喜欢些市井杂文奇人奇事,但却鲜有机会读到。
提起从前的事,慕澄良总不自知地神伤,梁元劭无声地轻抚他的发顶,凑近问道,“在看什么。”
“一本人物传记”,慕澄良将手里的书合拢,人物名字赫然写在封面上。
梁元劭思忖片刻,那人物他隐有印象,但具体地却不记得了,坦然道,“是何人?”
慕澄良轻声说道,“这人乃是名乐师,无人知其出身,精乐理擅辞赋,所作之曲传遍天下,然百年前南北对立,一首新谱的高平调横空出世,这曲子只是讲南北中间那条碧罗江的四时风物罢了,初时只是被几个自满的学者扭曲了原意,后来三人成虎,没想到同时成了两边的禁曲,皆以为是对方朝廷的人派来扰乱民心的,最后……”
“最后怎样?”
慕澄良叹息道,“最后被南边的探子下了毒,未及毒发,便被北边的刺客一剑封喉。”
梁元劭片刻后沉吟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正是。”慕澄良将书握紧,收进怀里,不禁怅然,嘉北之乱之后,朝廷使言辞书籍的审察更为严苛了,人人都不敢随意作诗立传,随意翻看些别的书,生怕一不小心惹上杀身之祸。
慕澄良目光扫过这间冷清的书馆,不知能否为继,他自己早已无财物能援手,然后他望向了梁元劭,但又不好开口。
梁元劭看出了他的心思,也不拆穿,拿过那本又接过他怀里的一摞,乐得付账,“我竟不知这故事,不如我买回去细读。”
慕澄良一怔,随即笑容舒展,笑意明晃晃地在眼底荡漾,他不知为何梁元劭时常能一语中的地读懂他心中所想之事。
自从慕澄良入府后,这还是梁元劭第一次见到他笑了,那玉雕般的面庞一旦有了笑容,便如冰雪消融百花始放般令人心惊,一时沉溺,轻捏起他下巴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慕澄良的脸颊倏地一红,拍掉了他的手往外走,“我又不是女人。”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春雨如油,朦胧的水汽陇在街上,平添几分如诗如画,越是日常景象,越是温暖美好,眼前的一切竟让慕澄良微微看痴了。
梁元劭一手撑伞,一手虚环在他腰后拎着书籍,低声道,“我们先到对面的酒馆避避雨吧。”
大约不足十米的路,雨水落在青石板上,高低错落宛若乐章,或许是这街巷太过宁静悠远,竟让慕澄良有了错觉,所有刀光剑影命悬一线都消失在了身后,他与梁元劭不过是一对寻常伴侣,享些寻常乐趣,而后在漫长的时光里携手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