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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踪侠影录 梁羽生 1872 字 7个月前

祈镇吓得面无人色,兀自躲在角落喘气,张丹枫无暇再理会他,急忙一跃而出。只见潮音和尚将那根碗口般粗大的禅仗舞得呼呼作响,与他对敌的是额吉多和另外两外武士。额吉多武功虽不弱,但潮音和尚的外家功夫登峰造极,一百零八路伏魔杖法凌厉非常,每一杖打下都是力逾千钧,将额吉多与那两名武士杀得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说来事也凑巧,也先新聘的两名高手,青谷法师与麻翼赞武功不在潮音之下,但这两人恰巧在昨晚被谢天华与叶盈盈双剑剑璧,不过两招,就弄得一死一伤,这也造成了毕道凡与潮音和尚能顺利闯进的原因。

也先见张丹枫冲出,冷笑一声说道:“哼,你们汉人好没信义。”张丹枫一言不发,突地跃而前,伸手就抓潮音和尚的禅杖,潮音大怒喝道:“你们师徒都不是好人!”禅杖向前一挺,张丹枫倏地收掌闪开。张丹枫这一抓恰是时候,这时潮音和尚正用到一招“力划鸿沟”,势若雷霆,额吉多万难抵挡,却给张丹枫用巧力卸开杖势。额吉多乘机跳出圈子,那两个武士也跟着退下,看张丹枫如何对付。

潮音又粗声喝道:“丹枫,你敢犯上作乱?你再阻拦,看我敢不敢将你一杖打死?”张丹枫道:“你就是将我打死,我也要你退出此地!”潮音和尚禅杖一挥,拦腰疾扫,张丹枫的卸力巧招,只能偶一使用,不敢空手对付潮音的禅杖,只得挥剑相迎,师伯师侄,就在斗室之中大战。张丹枫在初次入关之时,与师伯已不相上下,这时他武功精进,早在潮音之上。潮音和尚连挥了十数杖,张丹枫竟是一步不退,剑招随着杖势所移,潮音和尚的禅杖打向何方,都给他紧紧封住!

潮音和尚气怒交并,猛扫一杖,大声喝道:“丹枫,你目中尚有尊长吗?”张丹枫微微笑道:“请师伯恕罪,说什么也得请师伯先退出这里,以后我再向你慢慢赔罪。”此言一出,室中众武士都是一愕:“咦,原来还是师伯和师侄哩!”“哈哈,妙极啦,师伯原来还打不过师侄!”“本事不济,却以老压人,好不要脸!”谈论与讥笑这声,喧闹一片,潮音和尚气得满面通红,陡然大喝道:“小畜生,以后我再与你算帐。”禅杖一拖,冲出石塔,只苦了梯间的武士,给他一阵乱打,个个受伤。

张丹枫从窗口望出,只见毕道凡已率领三个乞丐,冲出重围,看这三个乞丐的身手,亦是非凡,下面虽有数十名武士,却是阻拦不住。潮音和尚一出,五人会合,迅即便闯出去了。张丹枫心道:“这几个叫化子也真本事,不知他们怎会探听得出皇帝囚在此地。”

也先也倚着窗口观望,这时松了口气,回过面来,只听得张丹枫道:“请太师恕罪,敝师伯以为我困在此,有所误会,我自会找他解释。我敢担保以后再也没有人来骚扰你啦。”也先亲眼见他出了全力,抵御师伯,解了自己的危险,对他甚有好感,笑道:“好啦,咱们还是照今早的话办事。你也不必多所疑虑啦!”张丹枫谢了一礼,也先道:“现在可以进去再看看你们的皇上啦!”与张丹枫并肩走入。只见祈镇面色苍白,兀自倚着墙壁发抖,也先微微一笑,心道:“让他回去再做皇帝,倒是于我有利。”说道:“哈,你受惊啦,苦尽甘来,待你们的使者到来,你就可以回去再享福啦。但愿你不要忘了我的好处才好。”祈镇正想道谢,忽见张丹枫向他打了个眼色,猛然省悟自己乃是一国之君,也先不过是瓦刺的太师,若向他谢恩,实是有辱国体。于是一挺胸脯,道:“不劳有礼,你的好处我记住啦!”张丹枫道:“太师,我还要求你一事。”也先道:“何事请说。”张丹枫将身上一件轻软的狐皮披肩脱了下来,道:“求太师准我将这件披肩送与他。”也先作了一个惊诧的表情,道:“呀,我事忙照料不到,底下的人也真疏忽竟没有给你们的皇上添置新衣?来人呀!”马上叫来看守的人吩咐他给祈镇度身,置换新的皮衣,又吩咐每餐饮食,都要照自己所吃的多弄一份,送与祈镇。

张丹枫仍然将披肩掷下,随在也先之后,转身走出,临行一瞥,只见祈镇眼中,有两点晶莹的泪光。张丹枫心道:“看他如此,心中想也应有所感动。但愿他能记住今日之事,以后回去,不要难为于谦才好。”

张丹枫怕脱不花纠缠,出了石塔,急忙告辞,先到旅舍去看云蕾,不料云蕾却已不在,只留下一封信。正是:

才离虎穴龙潭地,柳暗花明又一村。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二十六回 劫后剩余生女儿泪洒 门前伤永别公子情伤

更新时间:2007-1-12 23:23:22 本章字数:14783

云蕾的信上只是寥寥数行,叫他诸事办妥之后,即到东门外的碧罗山上相会。那碧罗山是个名胜之地,靠近瓦刺京城,山上有几处人家。张丹枫看信之后,心中暗暗纳罕:云蕾从未到过瓦刺京城,人地生疏,怎么会住到碧罗山上?而且又没写明住址,找起来岂不麻烦?又想到她急急迁居,定是逃避也先的侦骑,免不了为她担忧。

云蕾既走,张丹枫只好先行回家。也先派来监视的卫士果然全已撤走,澹台灭明给他开门,两人相见,自有一番欢喜。澹台灭明道:“前几日我们被困在府中,真是闷极了,依我的性儿真想打出去。只是主公却坚决不许。”张丹枫笑道:“还是不要打的好。我的父亲呢?”澹台灭明道:“主公近日心事重重,你回来了正好。他就在书房内。”

张丹枫轻轻走进书房,只见父亲正在支头默坐若有所思。张丹枫叫了一声“爹爹”,张宗周道:“嗯,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今生难以再见你呢!”眼泪潸然而下。张丹枫道:“不孝儿回来请罪了。”张宗周道:“我听澹台将军说你已到过苏州了?”张丹枫道:“正是为此请罪,祖先的宝藏和那张地图我都已发掘来,但却送给明朝的于谦,让他帮助朱家天子,打退瓦刺了。”张宗周道:“你的行为,我从澹台将军口中亦已约略知道,你此举对中国有功,但咱们张家却永无机会再争天下了。”张丹枫默然不语,正想措词劝说,张宗周又叹口气道:“生不愿为上柱国,死犹不愿作阎罗,阎罗点鬼心常忍,柱国忧民事更多。我经过了这场巨变,雄心壮志,已渐消磨。宰相亦不愿做了,做皇帝那更麻烦,你既不愿作开国之君,我亦愿就此终老异国了。你做的事情我不怪你就是。”张丹枫劝道:“爹,落叶归根,我还是望你重回故土。”张宗周又叹了口气挥挥手道:“你日来劳累,先去歇歇吧,今晚再说。”

晚饭之后,张丹枫与父亲漫步园中,但见明月之下,花影扶疏,绣槛雕栏,风光如昔。两父子倚栏相对,久久无言。张丹枫折下一朵梅花,道:“此处梅花开得比往年更好了。”张宗周道:“是么?你到过苏州故宫,那里的风光如何?”张丹枫道:“那里已给官家卖出,作为土霸的园林,壁上的碑帖亦已剥落模糊了。”张宗周不胜叹息。张丹枫道:“爹爹不必担心,那地方又给孩儿赢回来了。”张宗周道:“怎么?”张丹枫将当日与九头狮子赌快活林之事说了一下,张宗周虽然心事满怀,也给他引得哈哈大笑。张丹枫道:“为儿不孝,但愿能侍奉爹爹回去,让爹爹在园中安享晚年。”张宗周更叹口气,神情落漠之极。

张丹枫道:“爹爹正好趁此机会,退出是非之场。”将今早与也先的谈话,都告诉了父亲,说道:“我已擅作主张替爹爹答允了也先,明儿一早递上辞呈,不再做这劳什子的瓦刺丞相了。”张宗周道:“这正合我的心意,做了二十多年的丞相我是觉得很疲倦了。当年本就无心做这丞相的。”张丹枫道:“云无心而出岫,鸟倦飞而知还。爹爹,咱们还是重回家园的好。”张宗周又叹了口气,低声吟道:“云无心而出岫,鸟倦飞而知还。陶渊明这两句说得好,归去来兮,是应该归去的时候了。”张丹枫喜道:“那么爹爹明早递上辞呈,咱们待明朝的使臣到来,两国议和之后,便行归国。”张宗周摇了摇头,忽地沉声答道:“我所说的归去,不是你所说的归国。”张丹枫怔了一怔,道:“怎么?”张宗周道:“酒阑席散人归去,富贵繁华一梦空。我在尘世混了六十年,也应归去了。”声调苍凉之极,原来他说的“归去”指的乃是“撒手归西”。张丹枫颤声说道:“爹爹老当益壮,距百年之期尚远,何为出此不祥之言!”张宗周凄然笑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张丹枫急道:“江南水软山温,正宜回去颐养。”张宗周道:“我还有面目重回江南吗?昔日楚霸王不肯渡过乌江,他也是不愿重见江东父老呀!”矛盾苦闷的心情溢于言表。张丹枫道:“这怎么能相比呀?”犹待劝说,张宗周摆摆手道:“我意已决,不必多言,丞相之职可辞,祖先的土地是不愿重踏了。”张丹枫道:“那么爹爹是否认为孩儿此次中国之行是做错了?”张宗周抬首望天,远处隐隐传来胡笳之声,半晌说道:“若然是我年轻四十年,我也会像你这样干的。因人成事,大不可靠。现在我已知道想借瓦刺的势力恢复我们大周的国运,这想法是错的了。”张丹枫既忧且喜,激动叫道:“爹……”张宗周截着说道:“不必说了。哎,不过我可得提醒你,也先此人,甚是狡猾,还得提防他反复才好。呀,我但愿明朝的使臣快快到来。我纵死在瓦刺,也终于忘不了中国呀。听你所说,于谦是百年难遇的贤臣,但愿中国从此国运昌隆,我能见着他派来的人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