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扭头又去看孔明。
孔明明白了一直都没弄明白的事,道:“孝直,我是个凡人,并没有旁人夸赞的那麽好,但是杨洪之事,我可以指天指地的说一句,我当真没有半点私心。”
法正嗤之以鼻:“别逗了,说你没私心,谁信啊!我跟着主公征战在外,我们紧张到连受了伤的士兵都裹着绷带上阵杀敌了,你呢?主公加急给你发信,调你增援,你倒好,还整了个杨洪出来,夺了我蜀郡太守之位,你想干嘛?你这是通敌你知不知道!哼,要我说,也就是主公厚道才不斥责你,若是按我的性格,早拿你下了狱,来祭奠我军将士的亡魂!”
孔明反问:“那杨洪可曾误事?”
法正不说话了,阴沉沉的看着孔明。
孔明继续道:“前线吃紧,我不是不知道。主公发兵求援,我应当亲往。只是,主公所有能带的人都带走了,当时在成都只有我和主公幼子,若我也去了前阵,成都当何如?少主又当何如?孝直不会不明白我这点子苦心吧?”
虽不想承认,法正还是勉为其难的说:“主公给你发信,也没想要你亲自来。”这一句有点失脸面,便又刺了一句,“孔明架子大,轻易不好请动的。”
法正说话夹枪带棒,孔明依旧心平气和:“曹操亲率十万大兵威压汉中,你们在前方杀敌,未免动摇军心,我从未对你们提过,当时朝堂之上意见不一而足,其中想让主公退兵回成都者,大有人在,甚至还有妄想降曹者,被我发现后,也以诛杀。”
法正一愣:“你为何不提?”
“为主公留守成都,镇守后方,是我应尽之力,没什麽好说的。”孔明的面色极为平静,“我可以杀数个想降曹者,来警告那些有二心的人,却不能把所有想让主公退兵的人也都杀掉。只是,他们有这个心思在,我也无法委以大任。这便和孝直让我辞相是不受是一个道理,若心里不愿,如何干的好这个差事呢?”
只有我才能听的出孔明语气里的无奈和自嘲。
“当时唯有杨洪。”孔明看着默然不语的法正,续说,“杨洪坚持驳斥退兵之说,将那些主张退兵之人骂的狗血淋头,汉中是益州的门户,汉中失,则益州不安。在当时的情况下,他能说出这一番见解来,确实很让我意外。”
杨洪本身就是益州人,家里的家资富足,自身的才学也好,更不是江家门生,能在这个当口开口为刘备孔明说话,确实是很让人意外的。
“杨洪其人,其家,其事,孝直只有比我更清楚明白。杨洪力主,男子全部上前线支援,所有女子运送物资,就算把每一块门板撬下来,把每一个锅子都熔了铸成兵器也要抵御曹操,因为汉中对主公来说太重要了,若无汉中,何来金汤固若的益州!”
多日来堆积在心底不得发洩的抑郁一旦宣洩出口,便止也止不住。
这种情绪堆积着只会让他病的越来越重,他能这般发洩出来倒也不错,我默默退开一步,等着孔明继续说,我也没有想到如今刘备的班子竟然会让孔明受这些不该受的委屈,那麽,云长军令的不从,翼德的不敬,似乎都有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我目光偶然瞥过,竟然在远处的一颗老桂树下看见了刘备隐于树后的身影,都不知道他是何时来的。刘备见我发现了他,轻轻的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主公与曹操对峙于汉中,交战于汉中,可是成都也没有閑着。曹操此人惯用心计,他深知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之说,当年赤壁之战时,兵未压境,战书就已飘满整个长江,闹的江东人心惶惶,有人力劝吴主降曹,劝降者中可不乏一些颇有份量的重臣。”
法正眉头一拧,问:“你的意思是……”
“西有吕蒙白衣渡江骗云长,北边曹操依样画葫芦,派遣商队入成都,在群臣中大肆劝降离间。”
法正惊了:“曹操如此肆无忌惮?他当主公把你诸葛孔明放在成都镇守是放着好看的吗?”
法正是谋士,在汉中之战时随着刘备去了前沿作战,出谋划策,倒从来不曾为后方担忧,也没有因为补给发过愁,不是因为川蜀的人心有多齐,说到底,是因为有他孔明在,这些看似理所应当的事情,都在孔明默不作声的安排中,水到渠成。
至于人是怎麽凑的,粮食是怎麽来的,后方人心还稳不稳,他从不关心,也不在他考虑範畴之内,他从来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孔明有多难。
当年庞统就曾说过一句:“孔明镇守后方,事情只会更多更烦,而今主公只有一座城池,孔明已三更不寐,假以他日,主公有了整个天下之时,孔明不得直接累死在案牍子里?”说完还补了一刀,“只怕孔明死了天下都没人知道诸葛孔明是活活累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