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微回首,他的身影就映在雪地上,我这才放心转会身去,他在原地,这一回,是在等我。
“你还记得。”他如是说。
为什麽不记得?我小时候长在黄家,只是个小丫头片子,还是个下人,皮虽然皮,但是身体一直并不健壮,后来跟随小姐到了他家里,他见我瘦弱,不知道从哪学来了这麽一套剑法,一招一式亲手教我,这剑法并没有华而不实,也没有一击必杀的天花乱坠的精彩,我跟他正经的学了一年,体质的确好了很多。后来,忘记从哪淘了本剑谱,我就开始习那个了,这套剑法就再也没有用过,也没有再在他面前练过。
只是,如何能忘呢?
忘记他如何手把着手,一招一式教我的当初?
“我永生不忘。”
“夫人,夫人,你慢着点,下了雪不好走,别崴了脚。”自幼就陪着她的婆婆絮絮叨叨的说,“照我说,夫人原就不必走这一趟,你是老爷夫人的掌上明珠,何时要受这种气?”
“婆婆不要说了。”
婆婆想起刚才看见的一幕,也不住的叹气:“你自小就受百般宠爱,嫁了人,原以为他会好好待你,谁知这也是个没良心的!夫人真真瞎了眼!如此宠爱一个侍婢,这是哪家会有的道理?”
“向月可不是侍婢而已,他们原就在一处的,更似亲人,我如何能比得上他们曾经十几年相处的情谊?”江一心苦笑着低声劝自己,“左不过是我非要嫁给他的,不是他非要娶我不可。”
“话可不能这麽说!”婆婆说,“娶了你就该好好待你,这是漫了天也说得过去的道理!夫人如此贤惠,持家有道,又慈心施恩,还做了那麽多善事,冬去施舍冬衣,春去施粥,还不都是为了诸葛大人的贤名嘛!夫人本是最閑散的人,也不得不去应付这些琐碎俗事,这些我老婆子样样都看在眼里!大人事忙,便是顾不上这些也是有的,只可恨马大人明明也知晓这些,却一句也不说给诸葛大人听!还有小兴那个小丫头,夫人待她不好吗?她也不知道这些?她不知道夫人为大人做了多少事?她是从没把夫人放在眼里,整日里眼里都只有那个妖孽!月姐姐长,月姐姐短的,夫人做了什麽他们只当作没看到,那妖孽做点屁大点事反倒要闹大全天下都知道,这世上还有这样的道理?”
江一心只觉得心里闷闷的难受,雪夜路滑,这一步踉跄,险些摔倒,连忙扶住身旁的婆婆,不知不觉间脸上冰凉,竟是一片泪痕。
“夫人当心啊!”
江一心再忍不住,抱住身旁的婆婆,轻声哽咽。
积了雪的蜿蜒小道上,只有一个婆婆,一盏灯,和一个打翻了的食盒。
婆婆轻轻拍着江一心的背,劝道:“夫人别哭,别哭。夫人,听婆婆一句劝,夫人一定要早作决断。”
“什麽决断?”
“那个妖孽啊!必须想办法从诸葛大人身边赶走!你才是大人明媒正娶的夫人,你才是当家主母!”
江一心擦干泪水,收起了伞,任凭雪落了满身,扶着婆婆的手缓缓往回走着,缓缓的说:“如何赶?他们的情分我怎麽比得上?向月自幼跟着孔明,数次为孔明出生入死。那个时候,向月离家出走,孔明就隐约猜到她去了洛阳,北方他是鞭长莫及的,就急急的留了小兴在身边,不就是怕有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对向月生出什麽歹意来吗?他这般维护她,我怎麽能与她相比?
“后来北方回了信,说向月死无全尸,这种话也能信?连我都知道是假的,可他呢?竟然直接吐了血,这可真是关心则乱。对了,那天你不是也在麽?你不是也看见了?”
婆婆也陪着叹气:“那日大人倒下了,这请大夫,下封口令,里里外外的都是夫人在一手操持,谁不夸一句夫人贤惠!大人病了三日,高烧日夜不退,都是夫人守着,亲手照料的,后来大人病好了,夫人可瘦了足足三圈啊!大人那时倒还是有心的,还知道对夫人说上一句辛苦了。”
“便为了他这一句‘辛苦了’,再多的辛苦竟然也不觉得了。”江一心看着明灭晦暗的天际,感慨非常。
婆婆恨恨的说:“可这妖精一回来,当面顶撞夫人,还发落夫人身边的王婆婆,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啊,怎麽敢这般大胆!”
“王婆的确失了分寸,便是我回来我也要罚的。”
婆婆一合掌:“罚也是夫人罚,她是个什麽身份,敢来打夫人的脸?况且我没觉得王婆话说的不对,便是她已经被大人宠幸过了,也不该这麽放肆!”
江一心只一叹:“终究是我太癡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