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汉中平原,大雪纷飞。
耿曙身上的袍子是姜恒为他准备的,内衬中垫了姜恒那件猞猁裘,不显厚而笨重,很是修身保暖,更方便活动。裘袄外尚可加数块甲片与战裙、护膝等武胄。
姜恒在洛阳做什么呢?耿曙渐渐地察觉到,原本在东宫的朝廷,已对姜恒生出少许忌惮之意,他实在太像一个太子了,或许他们尚无自觉,姜恒却已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这个国家的主人,丝毫不像其他人为客卿的身份。
这么下去,朝廷内部的战争迟早会爆发,毕竟姜恒再有才华,他亦是臣子的身份,整个东宫效忠的人不是他,而是汁泷。姜恒对汁泷有用,所有大臣都将推崇他,但一旦他威胁到汁泷的王位,曾嵘等人也许马上就会翻脸无情。
耿曙不想在朝廷大开杀戒,这些年里,他杀过的人已成千上万,人死如灯灭,被他杀掉了,这个人就从此消失了。一个又一个生命消失在他的人生里,只不知道双手鲜血累累的汁琮,杀掉了所有他的反对者后,会不会偶尔也觉得落寞?
他很清楚,每当他为姜恒杀人时,姜恒便会露出难受的表情,哪怕这个人不得不杀。
他只想看到姜恒笑,不想看到他难过。
耿曙看着雪地远方,两只小狐狸在追逐,追上了,抱在一起打滚,你舔舔我,我挠挠你,这景象让他无法控制地想起姜恒温暖的身体,不由得神驰幻想起来。
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了,耿曙回想过去,恨不得回到洛阳,告诉自己,时间不等人,他们的这一生里,每一天都无比珍贵。
等到代国之患解决,回到朝中,他就要为他开始对付朝廷了。新的问题将迎面而来,而他们这一生,仿佛从来没有停下来,真真正正,享受二人独处时光的间隙过。
姜恒能成为一个好的天子,从姬珣处接过金玺,这就是他的宿命,光阴将这桩重任托付给了他,其后的每一步,仿佛都有命运在指引。姜恒无数次努力地将五国重新拼在一起,犹如拼一个破碎的瓷瓶,其间经历了太多惊心动魄的考验,但他们都撑过来了。
“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耿曙不禁又想起姜恒问过他的话,如果让他选,他只想回到从前,姜恒还不知道自己是谁、他们相守在一起的那些时日,不被寄予厚望,没有诸多烦恼,人生中没有别的目标,只有一桩责任:即是彼此。
彼此成为对方唯一的责任,耿曙甚至明白了界圭的话,我带你走,离开这里,随便去哪儿,到天涯海角。
当年他也许也是这么想汁琅的罢?
只是身在局中,谁又能挣脱?
“殿下。”一名万夫长前来。
“我知道你们不想再打仗,”耿曙没有看他,随手玩了几下黑剑,说道,“我也不想打,我累了。”
万夫长在耿曙这话面前突然措手不及,他不过是来汇报扎营事宜,没想到耿曙却说出了这样的话。
他识趣地没有打断,垂手站在一旁听着。
耿曙又自言自语道:“我朝你们保证,这是最后一场了,过后的五十年中,天下不会再有大战事,不过,咱们首先要活着回去。”
万夫长答道:“是,殿下,扎营已经结束了。代国扎营在河边的平原上。”
耿曙又喃喃道:“平陆处易,而右背高,前死后生,此处平陆之军也。”
万夫长安静地站着,耿曙又道:“朝廷回信了么?”
“回信了。”万夫长拿着海东青爪上的布条,交给耿曙,说道,“朝廷让咱们按兵不动,等到联会开完再决定。曾嵘、周游、姜恒三位大人一致猜测,李霄正待观察,看有几国附议联会,再决定是否采取行动。”
耿曙面朝被积雪覆盖的平原,吹了声口哨,海东青飞来,停在他的肩头。
“我想任性一回,”耿曙忽然说,“你愿意跟随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