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母亲被暗示宣判了“死刑”后,她像是一个待修缮的堤坝被突如其来的洪水沖破了一般,所有的苦水和委屈都止不住地倾泻而出,她努力装作对母亲的痛苦无动于衷,实际上心里却在无尽的悲伤和犹豫中挣扎。

她原以为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和思绪,但感受到自己内心最柔软的部分已经被触碰到了后,那种无力和矛盾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就像一只已经扬起白帆的小船,被困在狂暴的海浪中,再也无法找到前行的方向。

有人说亲密关系是一面镜子,能够照出自己真正的需求。在张章的提醒下,认识到苏延是自恋型人格障碍之后,栗姝才发现原来一直困扰着她的母亲竟然也是。

她的母亲总是习惯性地把自己包装成受害者,以夸张的方式表现自己“过得很惨”;还会过度控制栗姝,无法接受哪怕是一点点不同的意见;把所有人都当作工具人,哪怕还是孩子的栗姝也要承担取悦自己的角色;缺乏共情能力,让栗姝完全感受不到母亲的关爱;蓄意地擡高自己贬低他人;嫉妒心强等等……

所以虽然栗姝是独生女,却是在饱受重男轻女的打压式教育和几乎窒息的控制欲下长大的。她一直都想远离母亲,而在大学时期,她还总是为自己有这种想法而感到羞愧!

直到她看到了加缪的《局外人》,第一句话就打开了她的新世界。“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昨天,我搞不清”。小说惊世骇俗的开篇对于栗姝来说却更像是一剂解药。

《局外人》里,由于默尔索在自己母亲的葬礼上没有流过一滴眼泪,检察官就以此为理由控诉其内心冷酷无情,将两件看似联系紧密实则毫无关系的事件强行组合,上升到社会责任与道德感的高度,自以为是地控告默尔索“怀着一颗杀人犯的心埋葬了一位母亲”,打着正义的旗号去煽动人们。

在这场官司中,默尔索就好像是一个局外人,律师代替他辩护,命运被随意发落。而官司的结果,毫无疑问是默尔索被判死刑。

“毫无疑问,我很爱妈妈,但这并不说明什麽。所有身心健康的人,都或多或少设想并期待过自己所爱的人死亡。”

哪怕是新闻里,某个着名的人物死了,大家都在转发哀悼,难过和悲伤好像成了社会交往中必要的情感,以至于在某件事中必须做出的相应的情感才行,不然就会被衆人排挤。

可是,难道属于自己的感受不重要吗?

“妈妈已经离死亡那麽近了,该是感到了解脱,準备把一切再重新过一遍。任何人,任何人也没有权利哭她。我也是,我也感到準备好把一切再过一遍。好像这巨大的愤怒清除了我精神上的痛苦,也使我失去希望。”这是《局外人》里莫索尔最后的心声。

无论如何,面对死亡,究竟还是一个人的事。作为子女,能做什麽呢?

我们终其一生都是在为死亡而做準备,如果对方老了,我们会照顾,如果去世,我们会安葬,做这些事情其实没有那麽难,甚至是不需要相爱,可以因为缘分,也可以是因为出于善良和慈悲。

……

栗姝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漩涡之中,思绪纷乱交织,几乎让她无法分辨现实和幻觉。她的双眼逐渐模糊,身体一阵剧烈晃动,最终再也支撑不住了……

幸而一位身穿白衣的护士见情况不对匆匆赶上前来,及时地扶住了她,才让她避免了摔倒的危险。

“你没事吧?是不是低血糖了?”护士关切地询问着,紧紧搀扶着栗姝走向一把椅子,帮助她缓缓坐下。

此时栗姝的头脑一片混沌,勉强听到护士询问的声音,只感觉一股冰凉的汗水从额头滑落。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竭尽全力地点了点头。

“你有没有携带药物或食物?”护士的目光紧紧观察着栗姝的脸色,焦急地问道。

虽然视线已经变得模糊,但栗姝努力将意识集中在护士的声音上,她再次点点头,然后用颤抖的手指指向身上挎着的包。

护士立刻洞悉了她的意思,她迅速打开栗姝的包,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备用的蛋白能量棒,打开并递到了栗姝的嘴边。

栗姝犹如一个幼儿般吮吸着能量棒上的糖分和养料,缓解了一阵,才渐渐恢複了些许力量,逐步回过神来。

“谢谢你!" 直到这时,栗姝才猛然发现身边这个救助了自己的护士并不陌生。

“发生了什麽事?你怎麽会变得这麽虚弱!”是那护士先开口问的。

她的声音温柔而关切,如果在外人看来,毫不犹疑地是充满了对栗姝的关心和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