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不巧,刚刚走到大门口,冯羽的电话就来了。他那边背景听起来很嘈杂,看样子是刚结束录制就给我打电话了。
“你现在在哪儿?”他问。
我一时有些犹豫,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该如实回答。其实撒谎也容易,出差也好、巡演也罢,只要和俊姐商量一下,总不是问题。但转念一想,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春景飞白是师父最后的心愿,我们并没有太多时间。
于是猛吸一口气,装作无事发生,我回他:“刚排练完,在剧院门口,怎麽了?”
“带你去吃好吃的,”他声音里隐约带着笑意,“二十分钟之后见。”
他来得甚至比预期的还早些,差不多十几分钟的样子,我开心消消乐都还没打过一直阻碍我的关卡,一辆磨砂黑的suv就停在我面前。没等我反应过来,一个陌生的男人从驾驶位上跳了下来,绕车一圈往我这儿跑。副驾的窗户随之降下,男人走到我面前的时候,冯羽正好从窗户里伸出一只手,给我介绍,“高宁,我助理。”
他主动伸出手,“蒋哥,我是高宁,您叫我小高就行。”
握手的时候,他又说:“蒋哥,您看着也太显小了。刚要不是冯大佬在边上叫我,我都压根儿没觉得您是他要见的人。”高宁看着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非常热络。不知道是当助理的职业素养,还是天生性格如此。像是一团行走的火球,年轻的热情澎湃快要把人给烧起来了。
直接接触火球的我压力倍增,这麽多年都还是只会干巴巴笑两声之后,回应,“是吗。”
冯羽看乐子看够了,指挥高宁,“你去吧,有事儿我再叫你。”
“得嘞,大佬。”他沖冯羽举手示意,继而朝我点头,“那蒋哥,我就先走了,你和大佬玩儿的愉快~”
车辆开出了一百米,我甚至都还沉浸在这场社交恐惧中。
冯羽没调导航,靠着记忆指点我左右方向,期间顺便还简单介绍了一下高宁。这小助理原来是杜兴咏工作室常驻剧场的场务,冯羽自立门户招聘助理的时候,他不知道哪里来的消息,第一时间递了简历过来,看他最积极,就把他留下了。之后才发现,小伙子不仅态度好,任劳任怨,还十分擅长和人打交道。所以即便他偶尔办事儿不怎麽特别靠谱,但也还是一直留到了现在。
杜兴咏工作室的人?
尽管冯羽说他人还不错,但我心里难免还是有了疙瘩。
“他对你不错,是不是因为当年他也看到了?”实在忍不住,我还是问出口了。
冯羽没有立刻回答。
在他的沉默中,我看着还有九十多秒的红灯,忍不住转头盯着他说:“那件事情,但凡多一个人,多一个人愿意把真相说出来,你也不会——”
“看灯。”冯羽说。
我知道他这是不愿和我讨论这件事的意思,当即也只能压下情绪,跟着红灯一起倒计时。大概又开过两个路口,上了高架之后,冯羽像是叹了口气,轻声说:“蒋青,真相的代价,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的。”
我当然知道这点。正是因为这个冯羽执意要说出的真相,他失去了大展头角的机会,以声名狼藉的形式离开了杜兴咏工作室。而后官司、赔偿……一桩桩,一件件,直到我们决定分开,重新开始各自的生活。
彼时的我并不知道说出真相会需要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
目睹那件事之后,冯羽很快就做出了决定,我义无反顾地支持他,陪他一起面对外界质疑的声音,也一起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我放弃了一部经典剧目的男二,几乎小半年的时间里,和他一起找律师、收集证据、準备出庭……
结果出来的时候,我们都没有办法接受。
颠倒是非的人取得了胜利,维护正义和真相的人反而如同丧家之犬,声名扫地的同时,亦背负满身债务。冯羽说的没错,若是时光倒流,让我再选一次,我恐怕也很难坚定地再次走上这条艰辛的道路。
可即便这样,即便是知道人性中的怯懦底色,我也还是难以自制地对他人的漠不关心生出怒火。哪怕五年过去,提到这件事,我依旧难以释怀。偌大的剧团,难道真的只有冯羽和高宁看到那件事吗,那些常驻杜兴咏工作室的老人,来了没多久又离开的新人,无数双眼睛掠过、无数只耳朵听过,他们竟然真的能心安理得,当作无事发生。
可能是我这样的情绪过于明显,起步加速开了大概两百米,冯羽又说:“高宁能够在我最需要人手的时候过来帮我,他人不坏。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总得往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