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前车窗玻璃落到他们身上,衬出他们光洁的皮肤。而畏缩在后排的我,像是角落里见不得光的苔藓,分割出阴暗冷僻的空间,任谁看了都会避而远之。
开了快二十分钟,周洇倩竟然主动把话头扔到了我身上。
她微微侧身,偏着头看我,整个人都似乎被打上了一层柔光,有着金色的边沿。
她语气轻松,眼中含笑,问我:“蒋青,你是怎麽被冯羽忽悠来的啊。”
看她说话时的表情状态,我知道她这话底下并没有涵盖太多别的意味,确实是和我简简单单聊几句。但作为见不得光的苔藓,对上她那双动人的眼睛,我难免怯懦。如果单纯以同学的身份来看,我绝不是扮演师父的最佳选择,我不会京剧,舞台表现力上肯定会比学过戏的演员要差不少。而且我也不是什麽名声在外的大腕儿,没法儿给这出戏带来宣传方面的效应。
“不能说是被忽悠吧,”我说,“之前上学那会儿冯羽就在撺掇这个本子,我一直都挺感兴趣的,而且现在其实我还有点儿担心自己能不能胜任这个角色。”
冯羽听了这话,大概是有话想说,不过碍于周洇倩在场,他只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眼神中隐隐有些惊诧。可能在他心里,这个角色是我看在师父的情面上,勉强盖过‘和他老死不相往来’的决心,艰难接下的。而我竟然能违心地当着周洇倩的面说出刚才那些话,可见我这些年,也改变了不少。
他不知道的是,即便是撇去师父的情分,我也不会对他的请求置之不理,更何况,那是春景飞白。我见证了他是如何将一腔热血全部付诸其中,也陪伴他一起记录了这个故事的从始至终,目睹它从零到百、从无到有。
那不仅仅是他的一段人生,是他一直念念不忘追寻的目标,那也是我的。
周洇倩和赵军关系应该也还行,冯羽领着我们一进包间,赵军就起身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女人笑着和他打招呼,恭喜他导出了之前几部口碑、票房都不错的戏。赵军谦虚了一番,又把话题带到了女人身上,说着只要她愿意,两人合作一定能口碑票房双丰收。
如果周洇倩真的愿意参演春景飞白,其实就是赵军嘴里说的‘双赢’,不过冯羽在一边没急着插话,看来还不是这麽快忙着切入正题的时候。
为了讨女人开心,他们特意把白酒换成了红酒。服务员拎着已经醒好了的酒进来的时候,我还有点新奇。陈欣怡喜欢喝鸡尾酒,俊姐不爱喝,剧场的人聚会顶多也只喝点儿啤酒意思意思,这麽正儿八经的架势,我确实没怎麽见过。
女人看起来倒是轻车熟路,她食指中指夹起杯脚,手腕轻轻晃动,红色的酒水自然而然地在杯子里晃出两个漂亮的涡旋,靠着晃动带出的气味,她就已经有了判断。
“这麽好的酒,我要是不接这本儿,是不是就有点儿说不过去啦。”她语气戏谑,借着玩笑,倒是先把难听的话都说了。
冯羽这些年在娱乐圈应该是见惯了这些场面,听周洇倩这话也没觉得有多失望,甚至反而能顺着女人的玩笑话再往上爬两句。赵军也给他助阵,两个人插科打诨地先把这事儿翻了一番儿,再接着往后铺。
冯羽知道我不喜欢、也应付不了这种场合,只把我这个主演作为体现诚意的装饰品,压根儿没把话头往我身上引。我正好也落得清閑,保持着微笑,趁他们相谈甚欢的时候悄悄给自己倒酒。
平时我没这麽贪杯,白酒也好啤酒也罢,差不多都能把握尺度,不至于短时间内喝得太多太急。可今儿不知道是不是如周洇倩说的,酒过于好喝,不知不觉间,醒酒器里的酒都被我喝下去大半,直到晕晕乎乎的感觉涌了上来,我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儿喝多了。
避免在之后的时间里做出任何不合逻辑的回答,我还是十分自觉地起身到厕所洗了把脸。出门的时候赵军正和周洇倩聊岑兰这个角色,顺带也搬出了齐玉雅和孙乐乐的视频,俩孩子主要的对手就是岑兰,如果他们能合周洇倩眼缘,也是一件好事。
左右不需要我来扭转局势、运筹帷幄,我也就慢吞吞在洗手间磨蹭了一会儿。
并不明亮的光线从头顶洒落,镜子里是一张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惊天动地的脸,在酒精作用下也没有消失的颓然神色,和周洇倩撩人心弦的杏眼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我下意识又重新洗了一次脸,那些晕眩、烦闷、不安,似乎在水流第二次带走脸上热度的时候,稍以疏解。
可就在我重新回到包房门口準备开门时,安静的走廊里,并不隔音的房门将内里的对话完完整整地传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