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我们底下的演员也得对他展示足够的尊重。他推门进来之后,每个人都轮流上前和他寒暄了一番,轮到最后,赵军索性大手一挥,决定先和冯羽一起带他出去转一会儿,熟悉熟悉地界。
于是排练室就剩了我、周洇倩和两个小朋友,他俩倒是认真,导演走了都还你一句我一句地聊本子。我不好打扰他们,也得和周洇倩保持距离,左右都没什麽好说的,也照旧回去老地方抽烟。
我以为冯羽肯定和周洇倩已经聊过了。他向来有规划,和我开口之前,应该已经在送周洇倩回家的路上说了不少。
可谁成想我这儿烟都还没点燃,一个并没有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就在背后响起。
我心内直叹气,这真是怕什麽来什麽,躲也躲不脱、避也避不过。
“周老师。”我侧身让开距离,边礼貌性地笑,边回头往厕所走,打算尿遁为敬。
不料我刚走出两步,就被周洇倩叫住了。
她慵懒地半靠在栏杆上,声音很轻地说:“蒋青,你知道我昨天和冯羽说了什麽吗?”
理智上来说,这个问题和我关系不大,我和她只是同事,犯不着要听她抒发关于冯羽的任何感想。我应该要婉拒,要独善其身,和这趟浑水离得越远越好。可实际上,我的腿却像被下了咒语,僵直地钉在原地,迈不开下一步。
她短促地笑了一声。
“我和他说,我有点儿喜欢你,但你好像不怎麽喜欢我,这可怎麽办呀。”
第 28 章
喜欢有很多种,而周洇倩说出的那两个字,配上她轻松的表情,听起来和我对比丘说出的喜欢没有任何差别,甚至可以拿去台词课,作为对小朋友或者宠物表达爱意的教学模板。
她没有刻意去掩盖杏眼里的笑意,好像我越尴尬越不知所措,她就越开心。看着我因为好奇而驻足原地,从慌忙逃走的侧身应答一点点挪动到面朝着她,她愈发笑得夸张,眼睛都成了弯弯的月亮,嬉笑着见证人类的喜怒忧愁。
她说:“你猜他怎麽回答的。”
我硬着头皮杵在原地,这句话接过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好在她并不是特地为了嘲笑我,即便我不发一言,她也接着往下说了起来。
“他说,你是一个特别好的人,只是有点儿不会说话,肯定是因为这个才让我觉得你不喜欢我。他让我安心,说你善良又好接触,等他回去和你聊一会儿,找到问题了之后,再来和我说。”
原来是这样,所以冯羽昨天想说的并不是让我和周洇倩保持距离,是我误会他了。
“但我不太同意他这个话呀,”周洇倩说,“我和他说,那要是你真的对我有意见,之后的戏要怎麽演呢。”
“你知道他说什麽吗?”
周洇倩微微收窄了笑容,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他说,他坚信你不会让感情影响工作,就算你真的对我有不满,也绝对不会把这份不满蔓延到戏上。”
“可你知道的,蒋青,演戏往往不仅仅是台上那几十分钟的事情,对吧。大家都说要把生活和工作区分开,但实际上,又有谁能切得这麽明白、分得这麽清楚呢。所以我又问冯羽,我说那万一我和你有了矛盾,一定要在我和你中间选一个呢。”
周洇倩这段话我其实很赞同。
现在很多为赚流量而工业化生産制作的烂剧,里面可能会有几个人发挥得不错,博得一些观衆的口碑,说他们以一己之力撑起了一部剧。但在我们看来,这种只能算是专业演员在垃圾中还保持了自己常规水準,没什麽好夸赞的。而真正要说到戏,一出好戏,一部能让人反複观看的经典巨作,一定不能只依靠其中的某一个演员。我们往往说一出好戏的诞生,在演员方面,靠的就是对手之间来回互相传递刺激,只有当你对手演员给了你足够的、正确的刺激,你才能够在这份刺激上发挥,继而接着把刺激再抛向对手。如此来回反複,像一场精彩不落地的排球赛,这样的戏才够好看。
就像周洇倩说的,两个演员要是私下里就已经有了矛盾,演戏时难免还是会多多少少带点儿情绪。演仇人倒还好,要是演情侣、亲人、伙伴……这才是最糟心的地方。
师父和岑兰的关系一开始算不上知交莫逆,但毕竟也都作为一家人生活了这麽久,已经和亲人没什麽差别了,更何况在发生那件事之后,岑兰对师父的愧疚之情已经成了她人生无法跨越的一部分,在送岑先生离开之后,她几乎是一人担起了师父的生活。师父能活下来,也和她有密切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