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半个多小时,冯羽也就懒得跳了,抱着手,边和我打电话边看。只不过我们话说到一半,他就带着疑惑,莫名地嗯了一声,接着便三两句挂断了电话。我当晚看到他,才知道他看到了什麽内容。
何晓兰和杜兴咏一前一后地走着,突然,走在前面的杜兴咏停了下来,转过身,擡手摸了一下何晓兰的脸。何晓兰往边上让了半步,拉开了和杜兴咏之间的距离,隐忍地摇了摇头。杜兴咏沉下脸,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没有刻意压低的声音被监控统统记录了下来,他说:“何晓兰,我这是在教你怎麽演戏,你不要不懂得珍惜机会。”
他再次伸手,顺着何晓兰纤细的腰肢一直到她胸口,他说:“你要好好感受,这个戏的最重要的地方,就是在于女人要如何解放自己关于性的天性,拿回对性的支配权。”
他揉捏她的胸部,说:“性,是女人独立的第一步,你明白吗?”
而后在他反複地‘教导’下,何晓兰沉默着,跟他一起走进了那间挂着金色门牌的办公室。
可即便是没有受过专业教育的人都应该知道的是,杜兴咏说的话是在放屁。剧中的角色无论有着何种遭遇,都不应该具象化到演员身上,所谓的体验派,也绝对不是指要把人物经历的过程在现实中複刻一段才算完整,最典型的例子,演杀人犯的人,难道真的需要杀人吗。
况且冯羽清楚本子的结构,也反複和杜兴咏确认过,在剧里,确实有几场戏都对性有暗示,也着实是女主性格的转折点,不过要是硬把这几场中的性单拎出来,作为女性独立的代表,实在理解得过于片面。这些举动背后的原因,杜兴咏在冯羽面前说的,和他理解的一样,所有这些行为,性、醉酒、殴打……无一例外,都是複杂人性对自身成长和世界遭遇的回应。
没有把某一个既定行为套到女人头上才能成立的霸王逻辑,女人也不是只有用性自由才能证明她的独立和觉醒。杜兴咏这句话,不是为戏服务的,他只是为他自己。
难怪何晓兰的状态越来越差,难怪每一次她面对杜兴咏都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难怪执行导演在杜兴咏面前,每每说到何晓兰都有些阴阳怪气……原来真正的答案在这里。
冯羽叫来高宁,让他保存下这段视频,自己则先一步离开了监控室。
他觉得有必要先和何晓兰谈一谈。
我再次接到他电话的时候,他人在医院,何晓兰和他聊天的过程中昏了过去,医生说,她是抑郁引发的进食障碍,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进医院了。
冯羽不是会袖手旁观的人,尤其在已经知道了部分真相的情况下,面对自己的搭档,他只会感叹自己帮她的时间还是太晚。再到后来,我也认识了何晓兰。她比冯羽早几年出生,上面有三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按她家的经济状况,她本来也应该和几个姐姐一样,读完高中就嫁人。不过同人不同命,初中时因为长相出衆,她偶然被星探发现,参演了几部电视剧,赚了一些钱,也替自己搏到了一个机会。中考完后,她没和姐姐们一样读普通高中,选了一个表演的专科学校,学了三年,破天荒考上了戏剧学院。
而这中间,她陆陆续续一直在接戏,也是靠着这样的收入,才能说服父母继续留在这个行业。到和冯羽搭档演这部戏的时候,她弟弟準备结婚,正等着她拿钱买婚房。
用她的话说,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剧团,她需要钱。
冯羽和我给她出了很多主意,包括如何找借口拒绝掉杜兴咏的私人指导,如何拿着监控去和他谈判,毕竟他结婚多年,对外永远是一副好丈夫好爸爸的形象,这种情况下,他是绝对不会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继续强迫她。
前前后后,我们那一周几乎都陪在她身边,冯羽甚至在每一次排练结束前,就先一步叫走了何晓兰,同剧的演员不明所以,还以为他是準备追求她。而那个时候,我们都觉得,再长一点时间,避开和杜兴咏单独相处,何晓兰一定能够重新振作起来,找到另外的办法。
也不知道我们哪儿来的自信。
那一周的周五,月底,也是冯羽工作室发工资的第二天,何晓兰没来排练,打电话也始终没人接。同一天下午,有警察找杜兴咏做笔录,我和冯羽才知道,何晓兰在淩晨跳河自杀了。
何晓兰父母来工作室收拾她遗物的时候,冯羽把视频交给了他们。
我们无法断定那天到底发生了什麽,把何晓兰逼上了绝路。只是无论如何,冯羽和我都无法忍受,这个勤勤恳恳一直努力想把生活变得更好的女孩,在死后,亲生父母竟然会相信杜兴咏的话,一边收拾她的东西,一边骂骂咧咧地咒骂,自己怎麽会养出这样一个主动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这样一个道德败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