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事就这麽传了出来,当天就传到了村长耳边。老村长当年还不老,五十岁上下,因少年时游历广泛见闻丰富,暗下猜测此事怪异或许是妖邪作祟,二话不说连夜準备了厚礼前往御云山请巫师。
李二记得村里的老人提到御云时,满眼放着光,老人告诉他,御云巫师的寿命,比妖怪还长。还说御云巫师的眼睛长得跟一般人不一样,他们的每只眼睛里都装着两个眼珠,所以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东西。李二听得又惊又奇又害怕,期待着,忐忑着,路过钱老头家时总要多看上两眼,偷偷猜想御云巫师会看到什麽样不同的东西。
御云的巫师还没到,钱老头就给饿死了。
后来听那位毛长老说这是给饿鬼上了身,还特地行了一番祓禳仪式才除去了饿鬼。
大约李文书和何大夫都想到了同一件事,因为他们手中的饼全部都只咬了一两口就一直干举着不再动。何大夫放下大饼,对着水囊咕嘟喝了好几口,提醒发愣的二人,道:“还是接着赶路吧,到御云还得好长一段路程。”于是,三人默默收好了干粮,牵来驴子上路。
经过岫里又往前赶了一段路,三人依旧没有一点交谈。太阳慢慢跑到了西边,如果连夜赶路的话,大约明日一早便能到达御云山下,李二打定了主意今夜是不睡的,他征求另外二人的意见,文书先生点着头,何大夫有一口没一口地嚼着才从怀中掏出的大饼,语气郑重地说道:“确实不能停,我们三个轮换着眯一眯,早一刻到也许有早一刻的好处……耽搁一夜,真不知道会误了什麽事。”
李二舔舔发干的嘴唇,咽了口唾沫,小声问道:“你们还记得当年的钱老头吗?”
接着是一左一右两声紧促的抽气声。
李二好像没听到,他搓着手和何大夫换了个位置,继续说着:“就是一天到晚吃个不停,最后还给饿死的那个。敬俢那时候还小,怕是没什麽印象。”
李文书没说话。倒是何大夫接过了话茬,说道:“这事现在村里说的人少了,可我们这辈儿的谁不知道。毛长老说只要被饿鬼附了身,无论吃什麽到肚子里,都会变成火,粮食全烧光在肚里了,人就一直饿着,最后都是活活给饿死的。”说着他放下了手里的饼,道:“当时还听老人们说是因为钱老头做人太抠,饿死过家里的老伙计,遭的报应。”
“那什麽毛长老,当年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个头儿还没我高。”李二挠着头,见另二人不搭话又继续道:“我还记得那天晚上他做的仪式,披头散发的,穿了件红色的长褂子,上面好像还绣了些黑色的图案,具体什麽样式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衣袖子老大能钻个人,叮叮当当还戴了满满一身的东西,嘴巴里一阵阵念叨,跳了大半宿的神舞,对了,我还记得跳神舞之前他抱了把奇怪的琴,只弹一下它就自顾自地响个不停……天快亮的时候,我娘嘱咐我千万别眨眼,说什麽饿鬼马上就要露面了,可惜我当时又冷又困,到底眨了眼睛,结果什麽也没有看到。你们呢?”
那两人都“嗯嗯”敷衍了几声,表示一样没有看到。
当然,他们都看到了。
二十几年前的那个冬夜,年纪轻轻的巫师毛峰第一次跳神舞驱鬼,引来了松涛全村老老少少的村民围观,所有人都害怕,但是更好奇。
全村的人,一下子都聚到了钱家。李二背着弟弟站在他娘身边,何向高攀着他爷爷的胳膊,李文书那时候小,是骑在他爹肩头上的。他们都清晰地记得那场神舞,除了毛长老身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以及他口中断断续续旁人一句也听不懂的咒文之外,周围没有丝毫的声响。
寅时过半,条案前的炭火突然噼噼啪啪爆起来,跳跃的火星让村里人个个心口紧张起来,灼人的火光照在条案两端一尺来高的神荼郁垒桃木像上,被烟灰熏黑的面庞特别威严。
衆人都以为有什麽东西要出来了,但是等了等什麽也没有等到,炭火哔剥声越来越急促响亮,毛长老的脚动得越来越快。
突然间,钱家主屋里猛然窜出来一个一丈多约莫两丈高的血红人影,张着大嘴,露出尖且弯曲的巨大獠牙,只是眨眼的功夫,那血影便像撞到铜墙铁壁般张牙舞爪地挣扎扭动起来,随即一阵烟似的快速消逝在了空中,炭火顿时柔和了许多。
李二察觉到手掌一阵湿热,他年幼的弟弟已吓得尿了出来,李二往上托了托弟弟的屁股,看看周围的人,松涛村上下,像沉浸在一场无声的怪梦之中,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太一样,张嘴的瞪眼的咬手指头的,真像是一场诡异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