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闻言立即擡起头来瞪大了双眼,咬牙切齿道:“恶人杀我,我不杀光这些恶人,我怎麽甘心!”声音却又成了阿兰自己的声音。
说罢她摆出孩童无辜的神情,水灵灵的眼睛直视着毛峰,又以孩童的口吻说着:“伯伯,小童六岁了!小童很乖,小童会自己走路,不要娘亲抱抱,也不要娘亲举高高!”
“不要阿爹不要阿爹,小桃要阿娘抱抱,小桃要阿娘……”
毛峰猛地摇头,摆脱被勾起的回忆稳固心神。
“咯咯”一阵轻笑声,阿兰已经站了起来,两只手绕着垂在胸前的头发打圈,甜甜问道:“迷拉大人在想小迷拉吗?”
“你说村里人对你有恩,你附身到这女孩身上,时间一长祸乱心神,她将来是癡或傻就是你选择报恩的方式?”
阿兰闻言,双手用力向后一甩,杏黄袄衣甩出了老远,她愤怒道:“这都怪你!你用糖水小豆引我出来,你想除掉我!我仇恨不消,你休想让我走!”
她看一眼远处的棉袄,拨弄着冻红的手指,眼睛半张瞥向毛峰,轻声慢语道:“这哪是我的选择啊,这明明就是迷拉大人您的选择啊!您是选择放过我呢?还是选择要逼我离开这具身体,好让我离开的时候一道带走这女孩子的命呢?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可是上好的祭品呢!”
“我找到了你的尸身,”毛峰虚虚摊开左手,右手瘦长的指已经按到了琴弦上,仿佛透过眼前女孩身体的视线,坚定地望向正前方,说道:“或者说是你儿子的尸身。他很小,离开的时候才五六岁吧。原本我以为只有他的生魂存在,可是小儿灵很少会附身活人身上,即便附了身,生魂也没有能力杀死被附身者,然而鬼魂却可以。我在你儿子的尸骨中发现一根断钗,是你的吧,慌忙之中被你儿子扯了下来,有这样的交感物留在他的尸骨旁,你的亡灵自然就很容易被招来了。”
“那又怎麽样呢,迷拉大人?你想到主意救这个女孩子的性命了吗?”
“古曲《载民》护佑万民,你有什麽能力来抵挡这一乐音,再利用双相咒伤害这个孩子呢?”说罢轻挑琴弦,嘴唇无声地动了几下,左掌中赫然出现一方形铜器,形似方碟,边长二寸。
剎那间,汩汩流水之声响起,只见一注水流兀自出现在毛峰脚边,缓缓倒流进那铜器之中,小小铜器仿佛深似无底之渊,流水悉数容纳其中,一滴也未洒落出来。
倘若细看,会看到那股水流边缘有一抹淡淡的青色。
“不!”一声凄厉骇人的嘶吼划破夜空。
阿兰的身体瘫软在地上,毛峰来不及去查看她,只看到一抹厚重的血色身形从那具身体中飞出,随着逐渐细弱即将消失的水柱流入铜器之中。
毛峰翻一下右手掌,悬空的月琴登时变回了手串重新绕在那细瘦的腕上,他右手中拿的,是尺寸略大于方形铜器的类似圆盘的铜器,当最后一滴水消失在视线里时,他瞬间将那圆铜器覆盖到方铜器上。
须臾,铜器尖尖的顶部缓缓散出一阵阵细白的水雾。
望着眼前的水雾,毛峰片刻失神。
几步之外的阿兰这时已经撑着手臂半坐起来,妩媚之态消失了,她脸上夹杂着恐惧迷茫和不可置信,颤抖着声音问道:“刚刚发生了什麽?”
毛峰闻声赶紧抓起一旁的棉衣将女孩裹紧并将她扶起,说:“事情解决了。”
阿兰变得很乖巧,垂眼盯着毛峰手中的两件铜器,那上面刻有一圈小字,可是光线暗,只能依稀认出“光流素月”四字,倒是雕刻的驯鹿栩栩如生很容易辨认。
毛峰注意到她的视线,便将一对铜器递给她,解释道:“这是阴阳二燧,下面方形的是阴燧,上面圆形的是阳燧,阴燧用来月中取露,阳燧用来日中取火。”
等了一会也不见女孩伸手来接,他便随手将它们塞进了怀中小包里,拎起搁在一旁的鲛珠灯示意女孩一同回村。
“毛长老,”阿兰有些忐忑,不知道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或者又有些歉疚吧,她的声音更抖了,她问:“能给我讲讲刚才发生的事情吗?突然一下子我好像吓晕过去了,一点儿意识也没有。”
“明天吧,”毛峰说,“这会儿回去睡上一觉,明天我把事情说给你们听,正好我还有事要问问你爷爷。”
月色依旧不明亮。毛峰摸了摸白雪的皮毛,干爽了,他低头看脚下,嫩嫩的莎草叶尖三三两两地冒出小小的露珠。
“我偷偷跑出来打扰了你。”阿兰埋着脑袋僵硬地往前走,声音低低的,她说:“我想我应该听你们的话,我坏了事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