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只是嘴上知道错,心里面也得认错。”大巫轻轻一叹,忍不住补充道:“小桃,我常常跟你讲万物有灵,什麽叫万物有灵,万物的含义非常广阔,广阔到包含你所说出来的话语。万物有灵,言有灵。言语有真实的力量,它是最寻常的咒,好话就是福咒,恶言就是恶咒,所以咒言巫术才有祝福和诅咒之别。
“这些日子我看你在巫鹹祠里也读了好多的书,两个月前你读到诅咒巫术时,我是不是跟你讲过,恶咒不但会伤害中术者,也会过度消耗巫师的灵力分散巫师的意志,所以它才被分到黑巫术的类别中去……小桃,言有灵啊!要牢牢记住我今天的话,日后一定谨慎地对人对事发表意见,不要不经过了解也没有调查,就预先形成自己的想法,再通过语言传播出去,说得多了,会産生咒的效力,尤其你还是一名出色的巫师。无论身处何时何地都必须守好你的口,明白吗?”
毛小桃反複回味着这话中的意味,点了点头。
“继任礼的事,无需过于忧心,就是什麽都不準备,我们这巫鹹祠一样能办好大礼,你不必有负担。”
毛小桃又是点头,她望望那白绢,仍是好奇不已,终是出言问道:“刚刚是怎麽回事?我看到我站在您身边,就在这屏风前,可我感觉自己明明就是在另外一群人的中间,为什麽会有两个我?”
“没有两个你,你一直就站在这里。你看到的那群人,都是画中之人,而你感觉身处其中的你自己,其实是因为那幅画的影响,使你的双眼所受到的刺激,超越了耳鼻口的感觉,甚至沖破了你身心的其他所有知觉,进而在你的心中虚化出了另外一个你。”大巫看着毛小桃变得些微迷茫的眼神,问她:“刚才那场面逼真吗?”
毛小桃猛地点头,感慨道:“太逼真了!我都觉得站您旁边的我是假的!”
大巫呵呵笑起来,整个人顿时容光焕发,兴高采烈道:“也不枉我当年花了月余的时间寻遍幽冥之地,这幅画可是出自晋陵探微之手啊!”
毛小桃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望他。
“晋陵探微你不知道?”大巫就如被人兜头浇了桶凉水,笑容像皱纹一样僵在了脸上。
“知道,画画儿的嘛。”
“画画儿的?丹青师祖,创世以来最伟大的画师。呵!画画儿的!”大巫差点就到吹胡子瞪眼的地步了。
毛小桃没见过大巫气急败坏的模样,心里一阵慌张,赶紧摆出来乖巧的笑容,讨好道:“大巫您还不知道啊,小桃就是个小粗,以后长大了变老了就是个老粗,您别跟小桃计较了!不过大巫,从小到大我听过的传说故事里,只说了晋陵探微如何如何画技卓绝,如何如何写意传神,可根本就没有谁真的见过他的一幅画儿嘛……”
大巫一愣,毛小桃这话才提醒了他,当年晋陵探微故去,不只凡届,于神魔鬼道中,都引发了一股收藏其墨宝的浪潮,小人小仙以探微一画而飞黄腾达的事时时能有,五方帝为遏制此不正风气,特将探微画卷悉数收了去,凡尘俗世自然再难见到他一幅画。若不是得衆神之神眷顾,巫鹹祠得了一匹火浣白纱,哪还有后来幽冥后土的照拂,能每次都请来晋陵探微之冥身为这继任大礼绘一幅图画呢!
“你这一说也有些道理,所谓不知者不为罪,画祖探微毕竟也是上古时代的人,那个年代的历史早已……原来现今的人都已经开始把探微当成民间老故事里的人物来讲述了啊,可惜,真是可惜……可见往后再过百年,或许连他是个画画儿的大约都没几个人知道了。”大巫摸摸鼻子,长叹一声,又道:“刚才一番是我小题大做了,小桃你别放在心上。”
毛小桃摇摇头。她见大巫目视远方愁容未展,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说:“会一直有人知道他的大巫,就跟我们巫师永远记得神巫巫鹹一样,天下所有的画师都会记得他们的祖师爷是晋陵探微。”
大巫面露惊讶,低头看那张极其正经的小脸,仍听她继续在说——“其实让不懂画的人了解他也没有任何意义吧,人活着天天盼望遇到知己好友,一旦往故了,一生的经历更不是随随便便被旁人几句话就说透的啊。就像留在传说故事里被一代一代人口耳流传至今的画祖探微,也许以这样的方式被人记住根本就不是他的本意呢,不一定所有的人都追求千古留名吧……”
毛小桃见大巫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不由得越说头越低越说越没底气,最后只得赶紧收尾道:“这些都是我瞎掰的,大巫您就当什麽也没听见。不想名垂青史流芳百世,这不傻子嘛!哈哈!连我自己做梦都想成为扬名海内的伟大女巫呢!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