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小桃摸着被风吹得冰凉的耳垂不敢说话,她似乎能够想象出这个故事的结局在哪里,但她不忍心去想其中的过程。
“我最后悔的,是没能抢在夫人前头告诉小绯,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上有着整个海内大陆最可怕的传统。我以为她早知道,我以为有更亲近的人会保护她跟孩子。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有谁值得被指望……
“夫人告诉小绯芊芊是意外落水,小绯不相信,她告诉我说如果夫人没有抱着芊芊僵硬的小身子说出这些话,她可能会信,但夫人抱着芊芊,这事便不对。
“她们婆媳之后的几年,几乎不说话。
“第二个女儿,小绯照顾得极小心,她不再愿意别人碰她的孩子,她甚至不再感谢别人喜欢她的孩子。她害怕,她处处防备,防备到心力交瘁。
“直到那个冬日,她的父亲突然来到乌有,她要陪父亲出门拜会老友,孩子在睡觉,小绯身上那根紧绷数月的弦不知为何松了下来,她没舍得叫醒睡梦中的孩子。
“孩子在睡梦中离开了这个世界。不知道冬日的女儿湖和这样的家庭,哪一个更冷……”
毛小桃望向窗外,默默道:“婴儿不会自己跑到湖里去。”
“银子给婴儿插上了翅膀。有个丫鬟主动承认下一切,她说二少爷轻薄于她,而二少奶奶诸事不问全不管她的委屈,她便存心报複。小绯已经绝望,她甚至连探求真相的心都没有,她只想陪孩子一起离开。”
毛小桃久久无法平定心神,她从来都以为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猛兽便是恶鬼,原来最可怕的竟然是人,甚至还会是最亲的家人。
可是,为什麽红姑要将这些故事将给她听?没容她多想,红姑自行解释起来。
“想必你好奇我说这些旧事的原因,”红姑道,“我父亲……老太爷从出事到去世那几日,我夜夜听见小绯的歌声,歌声轻轻柔柔,如她往日唱歌哄芊芊睡觉一般。夫人去世那日,也是如此……后来我同小四嫂提过这事,小四嫂说会不会是小绯回来报仇索命……小绯生性善良,我想不会是她所为。况且她已经离开这麽多年……只是,倘若长老最后发现此事确与小绯有关联,还望您届时能够念及她的悲苦,手下留情。”
听到此,毛小桃擡眼目光直直地看向红姑。
红姑没有回避,她十分坦率地迎上了毛小桃的视线。
毛小桃轻轻点头,许诺道:“红姑今日所言,小桃全都记下了。”
直到福叔来请毛小桃去用午膳,四少夫人也没回来。红姑仍是坐在原处未动,面前的炭火逐渐变弱似将燃尽。
窗户打开着,窗外吹进来的寒风不知不觉间吹散了满室蕙草的药香。
毛小桃辞别红姑下楼,福叔正等在楼外。福叔见毛小桃不言不语神色中还有几分凝重,不禁心头一凛,想出声说些什麽却只化成一声长叹。
大概是因为毛小桃救了这家的四少爷,还找到了作怪的源头,因而福叔今日看起来和善许多。
两人刚弯出木楼前的小回廊,毛小桃突然问道:“福叔,你家二少爷和二少夫人的感情如何?”
未等福叔回答,她又追问一句:“不是和现在这位,我是说先一位,俞绯夫人。”
夫人
俞绯夫人……想到她,福叔忍不住一声惋惜长叹。
“我记得他们的关系十分好。若说二少爷与现在这位二少夫人是相敬如宾的话,那他与先头那位真可说是情投意合如胶如漆。”福叔低着头,声音中充满悲戚,继续道:“他二人本就是少年夫妻,二少夫人温柔美丽,二少爷初见她便非常钟情,再加上二少夫人来自南方,两人经历不同更是有数不尽的话说……当初二少夫人因丧女之痛而离世,二少爷一病不起险些跟了去。”
“这麽一说,婢女称因二少爷轻薄她而害死婴儿是说谎了?”
“这……二少爷与二少夫人感情深厚,那些年里二少爷连个侍妾也没有……再说,二少爷想要什麽样的女人没有,又怎会看上一个丫鬟。只是那丫头到了公堂之上也始终坚持这番说词,至死不曾改口。
“二少爷起初几年时常为这事纠缠苦闷,发誓要找出二少夫人枉死的真相,但是后来老爷把家里的生意慢慢交给二少爷管,加上新夫人进门,家里有了孩子,往事便渐渐没有人去提了。”
福叔斟酌言语,又道:“我在曹家干了一辈子,听说过许多事情,想必今日红姑与长老讲了不少往事……我不敢揣测红姑向长老讲述这些事情的目的,但是俞绯夫人在世时,是个心地纯洁待人和气的好人。再者,人已故去八年,若是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归到夫人头上,我认为实在不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