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突然一道黑影闪过,周围响起了叽叽喳喳好几道声音,乱糟糟地叫着“在那里”“他在那”,声音听得他心口一紧,才发觉自己正身处杂草丛生的荒野之中,意识回笼,他记起了这场景赫然就是自己十八岁那年河谷举办的围猎赛。那方才自眼前经过的,必定是他兄长的爱马,那人正带着一帮人斗志昂扬地想要将自己猎杀。他不敢动,整个人缩在草丛里,静静地等着那帮人走远。
可是,为什麽不敢?他早就不是当年的姬少中……
他猛地站起,却对上了荒野中央那棵古老银杏树上申元末的脸。
她在对他笑,说:“你天赋不高,好在还肯努力,这许多年里,你所能学会的巫术,我已经尽皆传授。不过将来有一天,你一定会恨我,当你碰到比你天赋高还比你更加努力的人时,你会恨我,以及我教会你的所有。”
恨吗?
在找到姬善培之后,在每一次不得不服从他的命令还不敢提出任何异议的时候,他好像有过恨意。
还有御云的毛小桃,在大陆传遍西方瑞鸟为她衔花庆祝的时候,在看到她年纪轻轻便轻松自如地使用自己学了多年都无法学会的役灵巫术的时候,他也産生过恨意。
可是,恨什麽?
姬善培和毛小桃吗?那麽他应该更恨申元末把,恨她既然天才如此,为何不能将他也变成跟她跟毛小桃一样的天才……
不,他恨的其实是自己。恨自己明明能力不足,却野心勃勃不知满足,恨自己头脑愚蠢,忙忙碌碌百余年却从来没好好想过自己应该追求的到底是什麽……
“姬少中——”姬善培大声喊道,当他察觉到周围出现临江幻术的蹤迹时,便立即回身去望,居然已经不见了姬少中的身影。不应该,他想,即便姬少中受了重伤,那也不是轻易就被临江小儿的巫术施到头上的,他的灵体又没有出现问题……视线一转,赫然瞧见了姚思谷拿在手中的黑石。
难怪,他们非但没有毁掉它,竟还聪明地拿它当起了交感物。
阴险诡诈,从他选择进王城当圣巫那日起,便不该留下他。
呼的一声,来自与毛峰对战的亡灵,少了姬少中相助,对战三个巫师的亡灵明显力不从心,很快处于下风,眼看要败。姬善培怎麽也没想到这次一战会输得这麽难看,一时怒急攻心,金笛随着他的意志而狂舞,一时攻得淳于母女手忙脚乱。
毛峰正要出手相帮,忽见金笛势头一转,急向姑洗笛而去。衆人大吃一惊,这攻势,显然是拼尽全力的最后一击了。
下一幕发生得更快,所有人都以为姬善培是打算再次尝试破毛小桃的术,所以情急之下,唐修江马上挥琴拦在了姑洗笛之前,可谁也没想到金笛将要碰上错弦琴的瞬间,居然再次转势,猛击向地上姬善培自己的肉身。他竟然是破釜沉舟地想要同归于尽!
谁也没有看到姚东扬是怎麽闪身过去的,当毛小桃以为自己的灵体就要来不及从姬善培的身体上逃出时,她眼前就出现了姚东扬的脸,被云箫所挡后渐缓一点攻势后的金笛,又被姚东扬挡了一下,这才给她留出了抽身的机会。金笛攻势难挡,硬生生穿透姚东扬的肩膀后,扎进了姬善培的心口处。
姬善培震怒,蓦地发觉头晕目眩的感觉消失了,原来是耳边恼人的笛声慢慢地停了下来,他正觉轻松,忽然神色一僵,扭头看向那具不再动弹的身体,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真的又死了一回。
因为是亡灵,所以才没有疼痛晕眩的真切感知,不似躯体还在时,他的生魂还能感觉到术法造成的头痛和不适。
扬灵湖畔终于有短暂的寂静,所有人的动作都随着金笛刺入姬善培身体的一击而停了下来,万籁俱寂,一片寂静中,突然响起《伐檀》激越的音调。
高昂的,来自两把笛子,是关千念和回到了自己身体里的毛小桃在共同施术。
金笛随即拔出,带着滴成串的鲜血迎击了过去。
衆人这才回神,除了为姚东扬治伤的淳于二人以及不敢放松对姬少中术法的姚思谷姜欢外,其他人都参与进了与两个亡灵的对战。虽然毛峰宁芷很累了,但是有了唐修江和袁士简的帮忙,亡灵很快就被除去。
正在同时,南风拂柳琴带着《伐檀》的音调融进了笛声里,于是那支沾着鲜血的金笛在空中突然失了章法地上下摆了摆,紧接着落到了地上。衆人下意识看向姬善培的亡灵,亡灵的嘴巴大张着,像是还要说些什麽,不过声音再也没有机会发出,万箭齐发的音律势不可挡地刺进了亡灵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