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或许是两人都不曾想到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算起来他们也过了将近半生的四季轮回,思念落叶般累积,本应待某天阳光明媚,娓娓道来,赠一晌静好,却不料突逢大雨,世界与思念皆潮湿。
最后两人是同时有动静的。
南肆突然歪过头看向窗户的时候,温倦迟刚好擡脚绕过床尾,视线短暂地偏离落在窗帘上,看见是完全遮住的后又落回去,小心翼翼地,他走进南肆的视野里,在确认他没有类似应激的反应后缓缓地坐到床边椅子上,对上了那双失神而落寞的眼睛。
今夜若有月亮,朦胧在云烟后,大抵也就是这样了。
喉咙忽地被堵住,温倦迟顺气都顺了好一会,期间两人就这麽互相看着,南肆没有挪开目光,主要是懒得动,脑袋乱起来感觉上总是格外的沉,方才他花了一会确认没有危险,也就不必有什麽反应了。因为他并没有认出面前的是谁,或者说,是认不出所有人。
回来的路上是避免不了黑的,还有大雨。
南肆只是暂时钝化了对外界的感知,行动能力还是在的,甚至因为感知退化,恐惧什麽的都被甩出了好多条街,在后面追啊追的追不上。
他从休息室出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很多模糊的影子,间或夹杂着刺眼的光晕,同混乱而碎片化记忆里的某一块重合到一起,后来车驶在路上,大雨中路边偶尔会有行人,落到他眼里便化成了大团朦胧的雾,只有靠近中心的地方会清晰一些。
此刻,南肆看温倦迟,差不多就是那个样子,但不至于像雾,毕竟距离摆在那,只是眉眼等一些具有特征的地方依旧模糊,而他腾不出心思想。
又是一段沉默。
不知是不是有人在的缘故,南肆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一点。他已经这麽坐了一个多小时,就是木偶人也该麻了,略小的病号服皱巴巴的,裤腿还有袖口都差一大截,被子早就滑落,隐约觉出些微乎其微的凉意。
不过本来不用换衣服的,至于为什麽坚持,他自己都不是很清楚了,好像是觉得髒。
温倦迟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南肆身上的病号服,他皮肤白,调性是冷的,却不如温倦迟那般宛如淬了冰的寒潭,冷肃之意终年随风,而是更像入冬第一场雪,轻盈而柔软,阳光一照,雪面流转着细腻的光泽。
只是此刻,南肆裸露的手腕脚踝是苍白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差,似雪遇上乌云,一眼望去是大片的灰,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难过,又陷入其中。
温倦迟顺完气,控制住没伸手,声音低而艰涩喊,“阿肆。”
这一声藏了太多的情绪,几乎满溢出来,在这样沉的夜里像是无人听的叹息。
被喊的人确实没有动静,眼睫好似极轻地颤了下,温倦迟捕捉到,恍神间还在想可能是风吹的。
“阿肆。”
第二声,温倦迟稍稍捂热了指尖。南肆手腕处有几道红痕,很深,还有月牙状的指甲印,十天半个月消不了那种,苍白衬着,直直扎进温倦迟眼底,墨色里炸开血花。
“阿肆。”
第三声,像是贴着耳朵的呓语。温倦迟缓慢地伸出手,轻抚上南肆垂着的手腕,然后往下,轻握住了他的手。
南肆依旧没有反应,只是微蜷的指尖受力在温倦迟手心挠了下,冰凉相触。温倦迟也依旧恍了神,不过是单纯的情绪层面。两人四目相对,南肆有没有从那种隔绝状态里稍微醒过来些,只消一眼便是能看出来的。
当下南肆兀自安静着,人在这,灵魂却是还困在那个几乎无人窥见过的世界里,黑雾肆意,仿若浓稠的墨水,灵魂甚至都难以呼吸。所以他气息跟着放得很缓,隐约感知到手被握住也没所谓地随着去了,还以为是从指缝穿过的黑沼。
雾气浓了就和沼泽没什麽区别。既已溺在其中,挣扎之类的便是徒劳。若说是否还有救吧,那自然也是有的,就看运气到了没,能不能碰上人,还要那人刚好人美心善,不会见死不救。
想到这,南肆腾出一丝的閑心笑了下,只不过浮不上表面。一笑过后,忽地,眼前清晰了些许。不知是不是雾好似往下沉了沉的缘故,似梦非梦里南肆手抓了抓,确乎感受到了挺大的阻碍。
相比起来面前已经算得上薄雾,被拦在外头的风有几缕从缝里钻进来,灵魂得以片刻喘息,他极其轻缓地眨了眨眼,雾又散了些。
于是他看见一双乌黑却温沉的眸子。
颠来倒去的记忆被放下不管,无数神经元朝着一块被珍而重之保护起来的区域涌去,随即一一点亮,柔软的白光边泛着淡淡蓝紫,像是黯淡夜空里忽然亮起满天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