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泽熠叹了口气,任由眼泪滴落,他说“六岁那年,明城送了一匹上好的马给周泽唯,那时我们其实都还不到骑马的年纪,只能是看看罢了,可你过几天也寻了上好的马给我。你从坊间带回的东西永远有两份,父皇为周泽熠和曦妃娘娘搭了秋千,你为我带了坊间小孩都喜欢的糖饼你”
周泽唯喉咙发紧,他说不下去。
太子打断他,说“都是哄孩子的把戏罢了。”
“十二岁那年,简音说我聪慧难得,举荐我入朝堂听政。朝堂的礼仪是你教我的,才不叫年幼的我在百官面前出了丑。十三岁,我受刘询诱骗,险些残害忠良,是你暗中把真相告知我,并为我处理了刘询。后来你让张若宣来教导我,使我不全被简音所祸。十五岁,有人送来金银财宝,稚子娇童,我欣然收下,你大怒责骂了我。后来被刺杀,饭菜被下毒,你送常酒来我身边,护卫我那些都是哄孩子的把戏,这些呢?你做这些的时候我已经是被寄予衆望的二殿下了,是你的劲敌,是你的对手,你不应该防着我吗?不应该除掉我吗?”周泽唯述说着过往。
太子并不回他,周泽熠继续说着,“你根本不想要皇位,你没有你没有真的要弑君,你没有想要弑君。你根本就不想你想要的不过是”
周泽熠喉咙发紧,他说不出,停了下来。
他知道他的兄长,生在帝王家,身在太子位,宦海风波里,他想要的只是一个平常人想要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觅得良缘,百年好合。
可是他此刻在牢狱里,衰老得不像他的年纪,良缘是没有得到,兄弟情深也谈不上。他那麽好的兄长。
周泽熠不再说话,站在原地,手也不动,只紧紧抓着铁杆,安静的掉着眼泪。
可能还是受不了小孩子哭吧,太子起身,叹了口气,慢慢走到他对面。
他用里衣擦了擦手指,然后伸手抹掉了周泽熠眼角的眼泪,又摸在他的头上,揉了揉,温柔的笑到,“十二岁就入朝堂听政,如今是十八岁的人了,怎麽还这麽爱掉眼泪。泽唯现在可都不会哭了。”
他疲惫的笑着,一如很多年前在御花园问,“怎麽哭了?”
他接着说,“乾德六年,徐州洪灾赈灾之财被贪致数万百姓妻离子散,流离失所,至今仍无人整治;乾德七年,送到边境的粮草发霉,让数万兵士饑肠辘辘的抵抗外敌,同年,京城建起了碧云轩、摘月楼;乾德九年,十万将士身死沙塔。”
“沙塔传回消息是明诚叛国,他放敌入城。”周泽熠楞楞的说
太子接着说到,“与北蛮勾通的是简音,他令人打开了北边的大门,让万千敌军杀入。在明城拼死相抗时,他拦截了姜戈的救援,让明诚孤立无援。”
“证据呢?证据是什麽?你与明城的朋友之谊做不了证据。”
太子不欲解释,他轻轻拨动周泽熠抓在牢门铁杆上的手指,让他慢慢松开。
太子继续说“王权富贵非我所望,我却已身为太子。我身为太子,当为国为民,我接受并从之。涂州的洪灾,运往边境的粮草,每一样却都在我的眼皮下出了差错。泽熠,相辅深居朝堂多年,门生衆多,枝干横生,泽熠,他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十一年间,泽唯锁在兰芳殿,你锁在朝堂。他想要权势而不得,你想要自由也不得。此番我去了,泽唯就算真正从兰芳殿出来了,日后便是你们二人互相扶持。”
周泽熠红着眼眶,他从前听闻天地辽阔,想着四处去走,太子和周泽唯便守在京城,他觉得倦了无聊了便回来。
后来简音举荐他入朝听政,母妃是担忧的,一夜一夜的流泪,年少听政代表着无边的厚望,随之而来的是无边的危险与压力。
他在殿上听着听不明白的话,困得要睡过去,下了殿要给太傅说殿上的言论。不认识的各路臣子给他送着礼,金银财宝,稚子娇童。他们拜倒在他面前,一声一声喊着殿下。夜里有行刺的刺客,吃饭有下毒的可能,别人做的伤天害理或高尚的事都可以打着他的名号,一句殿下的门客就是一道命牌。
此刻他站在兄长面前,说“那你怎麽办……你怎麽办呢?”
太子听言,先是笑了一下,又温柔的说“不必担心兄长。”
不必担心兄长,兄长无所不能。
“好了,这里阴冷,快回去吧,兄长还要再见一个人。”
周泽熠站在原地没动,伸手要抓太子的衣袖。
太子握住他伸过来的手,慢慢的推回去,又说“快回去罢。听闻出了城往北走会遇见大片的沙漠,黄昏时孤烟直上,别样的壮阔。如果再往南就是婉约动人的景色,顺着沙涌河会看到群山俊岭。你日后去看了,记得也说给兄长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