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寅进了屋,靠在锁好的门上,退下戒指,对着莹洁的月光,看到戒指内侧刻着,是他们两人名字拼音的首字母。
他重新戴了戒指,坐在地板上,呆呆出神,窗外是高远的夜空,还有被月光照亮的白云。
不知过了多久,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豫则发来的消息。
“没有唱《月半小夜曲》吧?”
孝寅笑了,回複道:“怎麽可能。这首歌只有你能听到。”
两周后,豫则和孝寅分别被第一志愿第一专业录取,而豫则去年生日许的愿也实现了,他当时希望孝寅考上心仪的学校。
三伏天刚过,叶莲检查出乳腺结节,请假去做了个小手术,在医院住几天,托她那刚大学毕业的女儿来拿东西,豫则领她去了叶姨的房间,不久,女孩抱着一个小纸箱子出来,不小心撞到了门,东西散了一地。豫则还没上楼,看见了,就帮她捡,只见有一盘磁带,应该是叶姨平时听的戏曲。磁带包装的封面上,两个女戏子依偎在一起,旁边写着《怜香伴》,散落在地的还有一沓信件,豫则匆匆看了一眼,上面写着“致叶莲”,署名蓝兵。
豫则知道叶姨自从在她家工作以来就一直只联系这个叫蓝兵的农场主,豫则虽然没有见过蓝兵,但知叶姨和这人交情甚厚,似乎超越一般的朋友关系,这时候看到信件,便确信无疑:蓝兵是叶姨的老相好。
他不想多管閑事,装作没看到,若无其事地收拾着信件。却听那女孩对他道谢:“啊,谢谢你,这是蓝阿姨的信。”她似乎觉得豫则已经知情似的,自言自语地笑道:“妈知道了非骂我不可。”
豫则心里一惊,蓝阿姨?蓝兵 蓝兵?蓝兵是女的!
叶姨她 喜欢女的?
豫则把信件码整齐,交给女孩,女孩看着他没有掩饰好的疑惑的表情,什麽也没说,只是微微一笑。
九月,豫则去z大上学了,有一天,李哀民在书房找文件,到处找不着,打开墙角的柜子,眼前出现奇怪的一幕,大儿子李信昶留下的那尊外国人石膏像不知何时被揭去了天鹅绒黑布,而且雕像的手上多了一个灯泡,灯泡被一对雪白的鹅毛翅膀托着,好像展翅的飞鸟。
一个好地方
豫则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轻轻推开病房的门,病床上的张桦缓缓地回过头。
四目相对,豫则叫了一声:“妈。”
他先走到窗边,拉开白色的遮光帘,再转身背对着阳光,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几支新鲜的红玫瑰,他风尘仆仆地赶到洛杉矶,在医院门口才买的花。
张桦目不转睛地看着豫则,伸出手去,眼眶早已湿润。
“你已经长这麽大了 ”她小声说,殷切的目光在豫则脸上搜索着往昔的岁月,仿佛试图还原他这八年来不断成长的痕迹,“他把你养得真好。”
豫则握住她的手,凝神注视。他多希望张桦过得好,好得令人嫉妒,好得让人可以无所顾忌地记恨,可她这样苍白、消瘦、脆弱。不幸夺去了她的健康和美貌。
“妈,”豫则看着她,“你感觉怎麽样?”
“护士刚来打过止痛针。”张桦露出宽慰的笑容,把花放在鼻子边闻了闻。她只喜欢红玫瑰,豫则受她的影响也只喜欢红玫瑰,对其他的任何花都没主动了解的兴趣。
“阿则,跟我说说话吧,随便什麽,只要是关于你的。”
豫则低头沉默了一会儿,他觉得可以说的太多了,同时又太少了,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其实他更想听张桦讲自己的事情。张桦是複杂的,他只想了解她,不想批判她。
于是他抿了抿嘴,擡眸道:“我一切都好,妈。还有,我也不怪你。”
张桦立马偏过头去,闭上眼睛,泪水涔涔而下。自从查出胃癌晚期,她已经在医院治疗一段时间了,意识到所剩时日不多,觉得阿则再不来,恐怕会遗憾终生。李哀民心狠,不想转告,张桦只是淡淡地说:“可他迟早会知道,然后恨你一辈子。”这句话她是赌的,她没有信心阿则一定会看重与她的告别。
张桦没有再婚。当年离婚后,她来到美国,跟老朋友周宇宁在唐人街合伙开连锁中餐厅,辛苦打拼,事业蒸蒸日上时,满足了别人的胃,自己的胃却罢工了,命运真是讽刺。国内认识的人都觉得她放弃了轻松的生活而选择了艰难的人生,张桦却过得充实而有价值感。只不过,她原本以为自己还在漫长人生的半路上,没想到结局来得如此仓促。
“阿则,我想出去透透气。”张桦指了指床边的轮椅,她已经走不了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