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是班长,需要负起带领新同学熟悉环境的责任,老师便安排李景扬坐在我的前面。他与其他同学并无明显的不同,除了话少些,总是穿干净的白色衬衫。渐渐地,我开始疑心白色衬衫是不是可以在紧急的时候充当白纸,因为他上课经常开小差,用铅笔在任何触手可及的纸上画素描,教材,卷子,练习册和笔记本,从我的视角看过去,一览无余,有很多是人物面部表情的捕捉,生动有趣,如果整理成册,成为当代中学生精神风貌图鑒也不是没有可能。一次体育课跑完步,我回去拿水喝,发现教室里只有李景扬一个人趴在课桌上休息。我看到他的画本摊开掉在椅子腿边,就帮他捡起来放在桌上,这个动作使他手臂上擡起头,对我说了声谢谢。我问他怎麽不出去玩,他说他不喜欢体育课。我突然问,你会画漫画吗?李景扬的眼睛慢慢地眨了两下,像在思考,又像在犹豫,反问我,什麽样的漫画?我拿出井上雄彦的《灌篮高手》放在桌上,说,这样的。李景扬拿着翻了翻,问,我能带回去研究一下吗?我说没问题,反正我已经看了三遍了,你记得还给我就行。李景扬笑了,我第一次看他笑,他说,不会忘记,你的名字写在第一页:乘风。

我的姓氏很罕见,但家庭极其普通,爸妈在景区边经营着一间旅社,生意随着客流量的变化时好时坏,总体境况只能说不算差。生活区域和父母工作的地方不分家,我与其他小孩不同的地方莫过于此。导致从小到大我最不陌生的就是陌生人,对环境里噪音的免疫力也自然比其他人强,在清晨熙熙攘攘的菜市场写作业这种事也谈不上困难和稀奇。眼前人来人往,钞票递来递去,饮食起居的烟火气就这样刻在骨子里,让我没有机会思考远离现实生活的事情,除了漫画和武侠小说。早年网络还不发达的时候,关于书籍,无非是附近的书店有什麽就看什麽,虽然这件事仔细一想也实在令人沮丧。好在书店老板是小学语文老师,挑书的水平不至于不堪入目,况且以我的耐心,能吸引我的也不多。九十年代末,日本动画和漫画在中国大陆的发展还处于黄金时期,从《七龙珠》到《名侦探柯南》,目不暇接。当时《灌篮高手》的动画在电视上热播,连载漫画也在男生中传来传去,只需想象自己是主人公中的一员就让我们无比兴奋。除此之外,武侠世界也很迷人,江湖儿女快意恩仇,高手过招精彩绝伦,一人一马就可以浪迹天涯。然而年少时并没有遇到过需要使用绝世武功解决的问题,所以那种刀光剑影并不如长大后来得更令人向往。不过,等我到了最向往它的年纪,也是意识到它最不切实际的时候。

掩卷武侠总是油然而生一种余意未消的寂寞,但是篮球的传奇却可以继续在现实生活中燃烧。

接下来几天,李景扬都没有提漫画的事。到了下一次体育课的时候,他说,我看了教程,构图,透视和分镜问题都不大,但是还得先研究一下篮球动作。我说这还不简单,你可以看电视上的篮球比赛,也可以看我们打,这节课就行。就这样,他瘦瘦小小的身影出现在篮球场边的台阶上,坐得很端正,拿着纸和笔,像一个用这种方式认真打分的裁判员。慢慢地,李景扬也许能画出和《灌篮高手》一样的漫画这件事情引起了我的极大兴趣。

当数学课代表郑也发现坐在后座的李景扬上课在画画,她认为这是不务正业的行为,需要告诉老师。我不明白为什麽当时班里的女同学都普遍喜欢打小报告,尽管报告的内容一点也不影响她们的生活,而且大家也都不是戴红领巾的小朋友了,我觉得这十分幼稚,然而郑也十二分认真,她放下手中的尺子,瞪着圆圆的大眼睛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上课画画是对老师不尊重,亏你还是班长呢,也不管管。我不知如何反驳,见李景扬默不作声地把纸收到抽屉里,便说,漫画是我让他画的,下不为例,你别告状了,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

郑也咬着嘴唇,眼睛盯着李景扬的画本说,也行,但能让我看一下吗?

李景扬又把本子从抽屉里拿出来,郑也像个专业人士一样边看边点着头说,嗯,还不错,如果有故事情节就更好了。

虽然当时我们都没有联想到知名漫画家能拥有的巨大财富和名声,但也知道会画漫画是个了不起的技能,需要密集的专业训练和大量的时间投入,最主要的,还需要创作者有丰富的阅历和强大的想象力。郑也歪打正着,戳到了我们的痛处,漫画的内核还是故事,没有故事则没有漫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