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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得空,颜端便会去院中坐着,哪怕墨同尘在学中还没回来,坐进墨同尘常坐的躺椅,看着处处留着墨同尘痕迹的物件,说不上为什麽,他心中便能瞬间安定下来。如飘摇无依的船只,找到了那属于自己的锚点。

因为颜端知道,临近日暮,墨同尘总会笑盈盈,或披着半身夕阳、或者撑着濛濛细雨,从二门外走向自己。让他这一日的等待,有个归宿。

而此时他,红着双眼,看着脚下这夜雨淇州的万家灯火,双拳因用力而骨节泛白、青筋爆出。换做往日,此时也早有一盏灯在那廊下为自己亮起。

廊下柔和灯光浮上墨同尘脸颊,爱说爱笑的他虽与围在身边的柳淩、阿禾等说着学中见闻,颜端从对方不时穿过人群望向自己的眼神中知道,这些见闻是说与自己听的。他的心思,也一直在自己身上。而每当此时,颜端心中总有细腻泡泡缓缓浮起。

今日只是在食肆耽搁片刻,阿尘竟然出了事。颜端只觉一股气憋在胸肺,找不到发洩口,且越涨越鼓,怎麽都压下不去。整个人的理智,被这股怒气挤压得将无一丝喘息之地。

他恨自己没能时刻护在墨同尘左右。他怪自己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还没找到他的阿尘。更可气的是自己直到现在对阿尘的境况仍然了无头绪。

狠狠一拳砸在一旁的柳树上,合抱树干为之一震,树叶上的积水混着落雨,急簌簌淋在颜端身上。粗粝树皮带来的麻痛感,有那麽一瞬将他带回从前的记忆情景。

夜风吹过一片崖草丛生的坡地,而记忆深处那个模糊的身影,用阿尘的声音轻轻告诉自己,人可以开心,可以生气,更可以愤怒。当然,愤怒时,还可以发洩。而最好的发洩方式就是找哑巴物件出气。比如,朝水中扔石子,用拳头捶地。对方的发洩方式则是一个人躲起来摔枕头。

不知何时,雨停了。颜端在方才的树干上又捶了一拳。树上积水变少,湿凉凉洒下来。伴着手上的丝丝痛感,阿禾的声音再次浮现,他告诉颜端,人有情绪是正常的,寻找情绪的发洩口也是再自然不过。就像悲恸时可以流泪,开心时可以笑。

说到笑,对方停顿一下,似乎又不那麽确定,继而补充道,开心时不仅可以笑,也可以哭。

这下疑惑转到正虚心请教的“听者”身上,颜端展开手中荷叶,递了一枚圆嘟嘟的果子给对方,为什麽“哭”这个动作,既可以表达开心,又可以表达悲恸?

墨同尘接过那枚果子,笑盈盈放入口中,歪着头认真思考如何该跟眼前这个从来不会笑、更没有哭过的人,解释这种複杂的人类情感。

对方没有给自己答案,而是眼角湾笑,促狭地从荷叶中捡起一枚果子塞入颜端口中。颜端略带错愕地咬住,自然,若不是他允许,这枚弹润爆汁、甜酸清爽的果子,根本不可能让对方如愿投喂给自己。

拳头仍抵着湿漉漉的树皮,颜端有些头痛。过去的模糊记忆让他蹙起眉心,他依稀记得,当时的自己,似乎还送了一样要紧物件给对方。到底是什麽要紧物件……到底是什麽……

颜端下意识摸向自己腰间,这是记忆深处时常出现的动作。

但颜端平时既不佩刀、也无佩剑,身上更是不会佩戴玉佩香囊等饰物。那他这是在下意识摸什麽?难道是那个曾经送与对方的物件?

凉果的味道、下意识的动作,这些让颜端再次确认,浮现在眼前的这些片段,不是梦境,全部是他与记忆深处那个身影的过去。不,是他与阿尘的过去。

他非常肯定,他与阿尘有过去。

只是不确定这过去,是酸还是甜。更不确定,他近来生出的这些心思,阿尘若是知道后会怎样。毕竟阿尘心中,也有一个抹不去的身影……

颜端摇了摇头,苦笑一声,自己到底在乱想什麽。墨同尘现在身在何处尚未可知,自己竟还有心思顾念其他!只要阿尘能平安回来,他想怎样都可以,哪怕是让自己搬行李离开院子,哪怕是将食肆拱手让人,哪怕让自己伤手断足,自己绝无不会眨一下眼。

夜越来越深,雨后天气闷热,此时的阿禾有没有吃过东西。他向来不好好吃饭,没有人在身边看着,空腹久了肚子该不舒服了。

到底是何人带走了阿尘?

阿尘身子弱,那人竟然能从乌鸫和小厮身边将人轻而易举劫走,想必有些身手,会不会伤着阿尘?

对方又是出于什麽目的将人带走?

从庄侯府出来的颜端开始满城搜寻,此时已巡了大半,仍毫无线索,正愤懑间,遥遥见前面两个身影急匆匆往食肆方向赶。看身形像是跟着墨同尘的小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