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自欺欺人,还是想从这个带着破隼影子的陌生人身上寻求一丝希望,黑衣人突然俯身下来,盯着墨同尘的脸庞,眼神中满是哀求:“……所以,他还活着,还活在这世上,对不对?你告诉我,他还活着……”
“活着如何,死去又如何?退一万步说,就算活着,在你们猎鹰门,违抗师命之人,会是怎样的结局?”墨同尘轻蔑一笑,错开视线,不再看对方,“带回去当衆处死,以儆效尤?还是关进内狱,日日折磨?既然横竖都是死,五年前死在外面,岂不干净?”
对方强撑着的一股气,似乎散了,地上的影子如一株失去光亮的枯草,瞬间垂了头。
夜风鼓动墨同尘的衣角,他撑着登山杖站起身,声音冷静得一如不远处那块墓碑:“……所以,你想见颜端,是因为他和我走得近,你想将他带回去作为替身,去猎鹰那老贼面前请赏?”
“不……”提到颜端,黑衣人忽然想起什麽,垂头的枯草又直愣起一些,“这麽多年,邶州、京城、并州、甚至是幽州,我走过的每个州县,穿行的每条街,见过的每个相似背影,我都会去看一眼,看看是不是破隼师兄。但只有……只有你说的颜端,不仅身量像、背影像,连说话的语气、甚至面具下的脸型,都像极了他。而且,你还是邶州墨氏之人……我不信这是巧合!”
黑衣人越说越兴奋,眼中有了光,忽然孩子似地走到墨同尘面前,语调轻快:“他就是破隼,对不对?他一定就是,对不对?”
墨同尘看看天上明月的位置,估摸着时间。
他料到绑架之人来自猎鹰门,也做好表明身份、以身犯险,让对方将自己带去邀功的準备。只是他没料到眼前人与颜端还有这样一份说不清的交情。
难得猎鹰门有如此赤诚之人,只是行事欠思量、也稍显鲁莽。既然他能找到颜端,保不齐猎鹰门其他人发现不了颜端的行蹤。若让他知道颜端就是破隼,而且破隼还活着,这愣头小子指不定作出什麽出格的事情。引来猎鹰门其他人,或者将当年之事透露给颜端,都是墨同尘不想见到的结果。
他朝黑衣人招招手:“你叫什麽名字?”
“黑鸢。”
“好。黑鸢。”墨同尘从怀中掏出一册食谱,上面写着“尘端食肆”四个字,新裁的纸张,透着将干未干的墨迹,其内是一道道食肆内在售的菜肴,“你我做个交易如何?”
黑鸢接过去翻了几页,将食铺揣进怀中:“交易?”
孤月偏西,夜风裹着湿气,一阵凉似一阵。
黑鸢擡起一脚,直踹到墨同尘心窝。应声倒地的墨同尘想挣扎爬起来,带着煞气的鞋子却没给他喘息之机,结实踩在胸口。
“与我谈交易?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
地上人猛咳一声,嘴角带出一口血:“食谱已经给了你,你还想怎样!”
“我想怎样?你说了不算。乖乖听话,我手中的刀可是没长眼。不小心伤到哪,那可不好说。”
踏在胸口的鞋靴越踩越紧,剧烈的挤压感和粗粝的痛感,让墨同尘一时受不住,“啊”地叫出声。凄厉的声音,惊起十字坡上躲在墓碑后的鸱鸮,扑棱棱拍着翅子飞向更远的草丛。
杀手就是杀手,哪怕只是轻轻一脚,稍一用力,也足以让猎物致命。墨同尘如蝼蚁般被困在泥土中,他锁紧眉头,仰头想要呼吸一口空气而不得。
他愤恨地看着对方,正当他觉得自己马上要溺毙时,忽觉踩在面前的脚被猛地踢飞。墨同尘胸口一松,杂草碎石气味的空气瞬时灌了满腔,墨同尘猛烈咳嗽起来。
“阿尘!”
来人焦急地将墨同尘搀起来,一边将人护进怀中,一边侧身进攻,用腿上招式与扑上来的黑鸢进行缠斗。
墨同尘看清来人,附上对方肩膀,胸膛贴胸膛紧紧抱住,身体则随着颜端的进攻、躲避而旋转、起伏。
颜端顾忌怀中人,心中虽恨,动作也不敢十分用力,在尽可能的招式内稳準出招,致力逼退对方。好在对方并不恋战,打斗不到十个回合,一闪身,迅速消失在十字坡外的坟场方向。
满身是伤的墨同尘被带回院子时,阿禾早跪在青石院,哭成泪人。
他呜呜咽咽,怪自己没用,一杯酒竟然醉倒了一整日,若不是柳淩被人带回来时弄出些动静,说不定自己现在还睡着。而自家公子竟然独自犯险,带着食谱去赎人。
好在都是皮肉伤,阿禾哭着又是备水清洗伤口,又是各类药膏药散摆了一桌,新泪旧痕叠了一层又一层,看颜端的眼神更是刀刀见骨。若他家公子今日有什麽三长两短,他今日便与颜端这个扫把星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