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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淩恒终于出声,神情没什麽变化,可额角发红,他擡起头,笑了:“您究竟是不忍心,还是在为自己开脱?”

许芹依然摇头,只摇头。她似乎完全不在意,眼神飘忽在别处,缓慢地说:“你是有罪的……你没法堂堂正正做人,你一辈子也没法洗干净……”

一盆水浇头淋下,直接泼在了病床上,泼在了许芹身上,病号服濡湿,连同她其余未说出口的话一并噎住。

隔壁床经过的大爷完全处在状况之外,只觉手里端着的盆突然就被抢了过去,张大嘴巴傻眼了,回过神来的那刻,他立马想骂:“你这小孩怎麽回事?怎麽这麽没家教!还敢往床上泼水——”

他的几句咒骂,葬在了一块。

因为叶星奕先出声了,并且声音更大,完全不顾这老头,双眼紧盯许芹,甚至比那天误打误撞带陈灿回家、和他对峙时还要激烈,还要失态。

叶星奕将手里的塑料盆重重砸在地上,在病房里震出无法忽视的动静。他盯着许芹,说:“如果你不是病人,我一定。”

叶星奕胸腔颤动,狠厉地别过头,可是忍了又忍,他还是没能咽下去,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你怎麽有脸的?到底怎麽有脸说这种话的!”

许芹不知道他具体听到多少,张了张嘴,狼狈不堪地想从病床上下来:“你……”

叶星奕骨节绞得泛白,垂了又擡,擡了又垂:“你怎麽、你怎麽能忍心说出这种话的?”

淩恒的母亲,亲生母亲,打着为淩恒好的理由,一字一字,一遍一遍地说,他不干净,他是个罪人。无论哪一句,无论哪一个措词,叶星奕听不了,他完全没办法听。极度煎熬。

周围视线全落了过来,许芹将话扯开:“你还想再说什麽?我已经被你泼成这样了……星奕。”

“你没资格叫我,我嫌恶心。”脓血混着眼泪一并咽下,叶星奕笑得轻松,双目却在迸裂:“我真的很好奇,你这样不知廉耻的人怎麽会有这麽好的儿子的?你也配?”

“小孩子懂什麽?”隔壁床的大爷中气很足地说:“你这孩子不能这麽说话,要讲分寸,小芹人很好的。”

他还想再劝什麽,叶星奕大力指了回去,反推开他:“闭嘴,我的事,我哥的事,用你多话?”

“你知道什麽?”叶星奕在病房里环视了一圈,凄厉地笑,每一句都在吞血:“都想看热闹,都想听笑话是吧?”

“这个女人,”叶星奕一指许芹,心髒酸涩苦味弥漫,“她在你们面前表现得多温和,多包容,可你们有谁真的知道她是个什麽样的人?又有谁敢为她打包票?”

“十几年前出轨,放着好好的家庭不要,抛夫弃子,上赶着去舔别人,一把年纪为了外面乱七八糟男的打两次胎,现在落到宫颈癌。这麽多年不闻不问,生了病才终于发现自己竟然还有个儿子?”叶星奕牙齿咬得极紧,恨极,力气却在消失殆尽。他扶着椅子,大声地骂了句:“你活该!”

“你知道吗许芹,你活该!”叶星奕完全顾不上礼数,所有良好教养全被抛在脑后。他只有一个念头,为淩恒堂堂正正地说些什麽,为他哥这麽多年的隐忍、苦楚说些什麽。

“你就是活该!”泪水不受控地淌了满脸,叶星奕在用自己的方式为淩恒舔舐伤口,想将他哥这些年白白遭受的委屈、创伤说尽。可他知道永永远远也没法说尽,他在尽力多说一些。

叶星奕每多说一句,许芹脸色在逐渐变得灰白,惨白,手腕上的经脉互相撕咬、相互蚕食。

“手术複发就是你在遭报应!”叶星奕近乎咆哮:“老天就是想要你死!亏我还心软同情你。”

少年无法咽下喉咙之间的剧烈震动,还是有些哽咽:“你当年怎麽对我哥的?怎麽对我哥的!”

他每一个字都渗了鲜血,沉疴生鏽。

“你现在怎麽不去找你出轨对象了,人家不是多大的老板?没人要,没人可怜你了,你才终于想起来还有这麽一个儿子?你扪心自问亏待过我哥多少,你自己两只手能数清吗?”叶星奕完全不受控了,沉痛滔天不绝。

许芹浑身透湿,她用了些力,咬着牙将手上的留置针拔下来,血流到床上,却转而陷灭,淹没在了水里。

“跟我玩苦肉计是吧?觉得这麽多人在,我一个小辈没法说你?”血将将要从喉咙溢出来。

对于淩恒而言,从前往事、现在亦或未来即将发生的一切,全不及叶星奕重要。原来这颗心,从始至终,一早只会为他跳动。淩恒是相当痛苦的。他反反複複问自己,不是已经决定要离开了吗,不是已经準备好要抽离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