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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恒终于擡眼,只是才与余建忠炽热的视线接触,他又避开了,眸色晦暗。那双眼,整个人陷在无底深渊之中。

“还有二十多天不到,马上就要高考了。你告诉我,你是怎麽打算的?”余建忠沉声,质问。

等了将近半分钟后,余建忠气得头直点,已经有点压不住火了:“好,你不肯说,我来说。”

“準备拖到高考结束,带着你妈离开,躲到星奕找不到的地方。你打算一声不吭地把他丢下,再也不见面。”余建忠既心疼,又火气滔天,声音大了很多,但到底顾及隔壁卧室里还睡着个小崽子,只能又硬生生压了下去:“我都替星奕觉得委屈,觉得难受!”

“只要是跟你待在一块,这小孩眼神从来没有离开过你,眼神永远落在你身上。他多爱你啊,你怎麽能够这麽狠心,这麽不负责任?”余建忠摇着头,眼睛睁不开了。

淩恒垂手,整个人抑制不住地颤抖,出声的那刻,泪水滑落,砸在地上。他声音很暗很沉:“给星奕一点时间,等得久一点,只要再久一点,他总可以忘记我的。”

“是这个道理吗?”余建忠一时之间收不住声了,吼着淩恒在说:“我问你,是不是这个道理?星奕需要你这麽一厢情愿地牺牲自己吗?”

“你妈妈多大的脸啊,小时候不管你,现在大了她又要死缠烂打地留住你!”余建忠恨恨地砸了一下桌子。

“跟她没有关系。”淩恒眼泪在流,无声地肆意流淌,话语却平静:“我本来也配不上星奕,不能,不能耽误他。”

语气可以僞装得平静、平淡,可情绪总会有宣洩而出的时候。痛苦到无法自抑的样子,淩恒没让任何人窥见。但好像连他自己都辨不明晰了。

他总能捡起一地自己,拼拼凑凑,在明天,无声地织造一个新的淩恒出来。已经习惯了,这次应该也不例外。

可叶星奕确确实实成了例外,唯一的例外。涉及放在心尖上的小家伙,涉及这个小孩,淩恒没法理智。

“我妈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我一辈子也洗不干净,一辈子躲在阴影之中,我是不光彩的,我是有罪的……”淩恒笑着,泪却大滴大滴砸落:“这是我的命,我现在认了。”

没有任何话语可以形容余建忠这时的感受。

十来岁的时候,原本安稳的家一朝支离破碎,淩恒成了没人要的那个累赘。那时,淩恒一个人课后勤工俭学,拒绝任何人的帮助,挣到了足够的生活费、学费,他不曾认命。从莘大毕业再回到琓县,因为那一百七十八个日夜的痛苦辗转,淩恒确实有过短暂的消极,可他从来不曾认命,将自己收拾齐整,转身捧着书本进了学校,一颗心完全放在学生身上。那时,他也没有认命。

可现在,他说他认命了。他却说他,认命了。

余建忠站起身,大步走过去。

在淩恒以为巴掌要落在脸上的时候,他跌跌撞撞坠进了一个宽厚结实的怀抱。

一路看着、陪着淩恒走过来,余建忠早把他当亲儿子在疼,看着他在泥里闷头辗转,看着他摸爬滚打一步又一步走出来,看着他高考,看着他被莘大录取,那年再看着他蒙了一身的灰、沾了一身的髒从莘城回来,一直到现在,看着他在学校教书。余建忠以为,等叶星奕毕业考回莘大,淩恒那时应该就可以真正走出来了,可以正式和过去的所有阴霾灰暗道别。

却不想,这个孩子,在最难受的关头,却甘愿亲手把最爱的人推开,陷在窥探不见天光的万丈深渊也在所不惜。这个孩子,想要将深爱的人推远,推得再远一点,推得离他越远越好,他居然舍得,怎麽能舍得呢?

在淩恒的错愕之中,余建忠紧紧用力抱住他,再掩饰不住泪意:“你这孩子,你这孩子,我现在就应该狠狠揍你一顿,再给你一个耳光的!”

“老头子真马上要被你气到吐血了!”余建忠大口喘息,声色俱厉:“你就狠心这麽走了,星奕一时半会肯定放不下你,所以你小子早準备好了,打算等星奕高考完,一个人无声无息地离开,也不让我们知道,你準备和我们全部断联!”

“这样星奕再怎麽闹再怎麽哭也找不到你了,我们也找不到你了。”余建忠抱着淩恒,宽厚有力的手掌在他身后重重扇了一巴掌,字字泣血:“我是糟老头子一个了,你不想我没关系,可是你师母呢?她一直把你当亲生儿子疼,你走了她会多伤心?还有小泊呢?你们认识这麽多年了,他不会难过?还有你班上的这麽多学生?他们呢?你也全不要了?是啊,你连最舍不得的那个都能狠心推开,其余还有什麽好舍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