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年男人推着小车过去了,车上围着一个大烤炉,仿佛只是从旁边路过,就能听到炕上香甜的地瓜和玉米噼里啪啦在响的声音,似有一股焦香。淩恒看了一眼,手握着方向盘上,转过头来:“想吃吗?”
叶星奕摇头,又把脸对着窗外,凛冽肃萧的寒风掠过,他闭上眼,眼珠在不断动,眉毛拧成了一团。
淩恒当然能感知到小家伙的情绪,他当然心疼。
手术失败了,这是叶星奕进心胸外科第一天起、他站在手术台旁,担任主刀第一天起,第二次经历过的事情。他在和自己较劲,一次又一次反反複複地和自己较劲。
天目山建了个天然温泉,于是叶瀚又去小住了,连带小黑也一块儿带走了。这天晚饭时,家里只有两人一犬在,叶星奕夹了一块牛仔骨喂给星星,眼神落在它白色的毛发上,保持这样一个动作足足两分钟,直到淩恒终于看不下去了,起身走过来,低唤:“星奕。”
头靠在淩恒宽厚结实的胸膛时,叶星奕闭上眼,任由泪无声地滑落,他的心好像也变得支离破碎。
眼泪氤氲之间,淩恒听到叶星奕声音很轻很轻:“哥,对不起……”
淩恒心里一窒,快速敛了眼色,大手在叶星奕肩上一下一下拍着:“不用说对不起,你已经做了很多了,你真的已经尽力了。”
叶星奕却摇着头,眼泪疯狂在掉,只这一瞬,他绷了一天的情绪终于彻底不受控了,剧烈哽咽:“……我没能力救她,我没救下她,哥。”
这一次,情绪比两个月前的时候还要更明显、更外露些。
淩恒明白叶星奕的执念,正是因为明白,他才更心疼,实实在在心疼:“我在,哥在呢。星奕。”
……
叶星奕从淩恒手里闷头抱了衣服进浴室,他能感知到淩恒的眼神,于是站在浴室门口,转过头来,光影打在脸上,揉了下鼻子:“没事了,我已经调整好了。”
“好,水记得开热一点。”淩恒点头:“待会洗完澡出来哥给你沖一大杯热巧克力,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们和云骁小泊他们一起出去,出去散散心。”
叶星奕点了头,没说什麽,进去了。
淩恒笑了笑,脸上的笑在小家伙进浴室的时候,淡了很多,只剩无边无际的心疼。
他的小孩在长大,不再是从前那个一串糖葫芦就能吃得很开心的小男孩了。小家伙在成熟在长大,可肩上的负担、压力也愈来愈重。不知是不是一件好事。
淩恒的心不断地往下沉,他擡手,在太阳穴按了按。
秋天的时候,有关瑞金医院的新闻在莘城头条上挂了将近一周,谁也没看见一位病人怎麽情绪失控,又是怎麽避开护士从住院部跑了出来。他跑到儿科,连着捅伤十来个年幼的小孩,叶星奕那时正好在儿科旁边的罗森便利店买饭。
淩恒赶到的时候,叶星奕怀里紧紧搂着一个小男孩。血溅了叶星奕一脸,他看到淩恒跑着出现在视野範围的那刻,才终于尝到了后怕的滋味。淩恒更不用多说了,他喘着粗气,衬衫也乱了,勉强虚挂在身上,眼睛血红:“星奕!”
那个场景,无论第多少次想起,淩恒都会心慌,无可避免地心悸。
淩恒从冰箱拿了一大罐可可粉出来,舀了足足六勺。摄入太多糖分不好,淩恒知道,他低声:“让热巧克力来治愈安慰我的小星奕吧……”
“小家伙。”淩恒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有时候看到你长大,看到你独当一面我很高兴,很自豪,可有时候我又觉得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这时候又会希望你长不大,希望你一直是那个可以全心全意依赖我的小孩,哥该拿你怎麽办才好呢……”
淩恒叹了一口气,许多複杂的情绪堵在胸口。
实话实说,叶星奕正式工作之后,淩恒没有一天是不后悔的,相当后悔高三报考时没有多劝小家伙两句。他心尖上的小家伙确实如十八岁那年所想,考进莘大临床医学专业,成为了人人称耀夸赞兢兢业业极其伟大的叶医生。爱他的人先是心疼,然后才是骄傲。
淩恒将玻璃杯放在桌子上,打算等叶星奕洗完澡再沖热水。他去洗了一大盒带枝蓝莓,说着:“让小家伙边洗澡边吃吧。”
工作之后,职业使然,叶星奕下了手术回来眼睛经常又疼又涩,眼药水常备在兜里滴了许多,但也还是会有点难受。为此,家里蓝莓一年四季从未断过,全是淩恒挑的最大最好的串收带枝蓝莓。
一串一串蓝莓表皮挂着厚厚一层白色果霜,圆嘟嘟的。淩恒端着洗净的蓝莓从厨房出来,低头看了它们一眼:“派你们来安慰一下星奕哥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