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医院里出来的那几天,羽冬一直都在睡觉,家里的灯从来就没开过。
他也没有时间养小动物,甚至植物也没有,家里静悄悄的,只有他的呼吸声。
大概他曾经没有睡过一次不怀任何心事的安稳觉,那几天睡得特别沉、特别痛快,他唯一抗拒的,就是总会时不时醒过来,只要醒过来,海水一样的愧疚感就会爬满他的心,让他必须做点什麽。
还要做什麽?羽冬指责自己,你一个安静等死的人了,你还要做什麽?你这一生,所经历的任何时间、任何一处,都长着别人的眼睛。那些眼睛,每时每刻都在审视着你,你的行为、你的功绩、你的选择,你为了那些眼睛而庸俗地活着。现在,你终于鼓起勇气,把那些眼睛,一个个戳瞎了。你还要干什麽?
没什麽可干的了啊。
羽冬没有爱好也没有厌恶,没有讨厌的人也没有喜欢的人,他是拉弓射出去的飞矢,承载着弓弩反弹的余波,拼命地向前莽着、也盲着,余波竭尽,他跌到了地上,他不再属于自己的“弓弩”了,他现在只是一根无力的“木棍”而已。
直到,这根“木棍”被春天捡了起来。
春天欢快地蹦跳在他的跟前,像只快活的林间小雀,仿佛全身上下有使不完的生命力,这是一种从血肉深处迸发而出的力量,旁人都无可指摘,让羽冬无比钦慕。
“你要像我一样那个笑啊羽冬哥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春天教他怎麽去大笑。
羽冬第一次知道,笑竟然可以如此放松。他每次笑的时候,都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在绷着脸,密切关注着别人的目光,等到和他面面相觑的人完全撇开脸面,才敢慢慢地把牵扯笑容的肌肉放松下来。但是春天,他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怎麽样就怎麽样,他的生命力是无欲无求,自由自在的,这是他从来没有的东西。
也是他一直以来下意识地寻找的东西,只怪那张束缚住自我的网的网眼,不知被谁过了一遍提前调制好泡泡水,上面的每一处空隙都闪烁着迷惑的彩光,让他桎梏原地,不再求生,而是在囹圄里奋力对着网眼吹泡泡,追逐泡沫上那一点流动的、一触即破的油彩。
露台上,春天踮起脚,亲了亲他的嘴。春天说他的嘴皮很容易干,总是要亲还几下才能湿润。
春天总是能毫无芥蒂地接触自己想要接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