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笙构思起匡静河的星星,上海的夜没有那种美,那独有的语言在喧嚣的城市里销声匿迹,就好比博物馆里的甲骨文,少数人读得懂,仅供参观者效仿一种近似于欣赏的姿态,顶多拍一两张照片。匡静河就像博物馆里的展品,被囚禁在玻璃展柜中,人们慕名而来,为他的名声、价值、能力,鲜有人会细读展柜旁简介的小字,或看清创作者在展品中倾注的灵魂碎片,它看尽人来人往,无人来问“你不孤单吗”,就算它有那运气,打碎玻璃劫走它需要常人不具有的胆量。余笙独自一人时最能和匡静河的孤独共鸣,并非因为孤独本身,他对匡静河的想念使他複制匡静河的某些行为和情绪,譬如饮酒,他想进入匡静河窗边独酌的状态,匡静河在吞下第一口就的时候在想什麽,在喝完一瓶酒的时候在想什麽,在意识瓦解的边缘在想什麽。头次尝试,余笙只知道第一口像火球,只知道酒瓶见底时他在想沙发底下积灰了,他意识回流后发觉脸上有道地板印,匡静河若在,定会感叹“你们年轻人睡得真好”。奇怪的是,余笙失去了第一口后的记忆(除了沙发下的灰尘),但这次经历让时空错位,余笙吸收了匡静河灵魂的一瓣,缓解了想念。
何姐冷不丁发了条短信,说“你的前夫来上海了”。余笙回她,“谢谢何姐,我知道,我也是偶然碰到他”,他追加,“他要结婚了”。何姐说,“平平静静的就行”。余笙理解她的忧虑。赵云楼至今没联系他,重逢时没做出越界的举动,商场里那身衣服里绣满内涵与沉甸甸的成熟。
过几天何姐在饭局上遇到赵云楼,盘问余笙赵云楼的喜好,余笙一问三不知,本要提一嘴赵云楼可能喜欢有十字架的首饰,又想到他手腕上的佛珠,还是把十字架做个念想吧。
命运和他们还有没算完的账。
按照时间表,余笙準时走进包间,赵云楼坐在一排人中央,一擡眼就看见了余笙,两人都僵了一下,同时挪开视线。听赵云楼的朋友说,他们带他来看场子,如果赵云楼满意,就来pane开单身派对,其中一个男生好几次朝余笙挑眉、投来性趣蓬勃的目光,余笙不经意地吐露自己有男朋友,男生的目光才弱了几度,若是dan的那位黄老板,才不会知难而退。离开包间,余笙和前面进去的三个“容器”在门外,等客人做选择,肯定是赵云楼来选。意料之外却也合情合理的是,赵云楼没选余笙。最后点了余笙的是三个四五十岁的男人,三人皆有家室,畅谈大学时代,余笙旁听半分钟就搞明白了他们仨不仅是单纯的兄弟之情。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长公主通知他下班去赵云楼的包间,想来赵云楼动用了自己的权力,见一见余笙这个小请求,长公主不能不给面子,余笙到时只有赵云楼在。赵云楼弯腰示意余笙坐对面的沙发,为他倒了点苏打水,请余笙画他的婚礼现场。让不为人知的前夫去画,挺像余笙将十字架留给在拉斯维加斯的他们,一种不可言说的念想。他们谈不上相爱,连喜欢也牵强,那是种不需说白的、追溯到他们短暂结合的根蒂的牵系,对幻想和浪漫的无言爱意。
余笙答应了。
长公主说阿月辞职了,她听起来有点惊讶,又有点欣慰。阿月想见余笙,这回阿月定的地点,在一家人均消费上百的咖啡馆,阿月带来了礼物,说是“他”特意準备的,“他”的原话是“谢谢你给阿月的帮助,请笑纳”。小纸盒巴掌大,几厘米厚,余笙猜是耳坠戒指类的小玩意,他没当着阿月拆开。阿月动不动就揪着衣领,像在心虚地遮掩犯罪证据,余笙感觉阿月像焦虑过头的初犯,高高的衣领天衣无缝地掩埋了罪证。
过了几天,余笙才想起那个小纸盒。他仔细一想,觉得不是首饰,阿月男人送出的首饰会搭配纸盒?纸盒里有一把钥匙和一张企业名片,名片上标注着“跟招待的报你的名字”。隔日,余笙坐地铁到陆家嘴,这家公司在一栋写字楼里,招待的姐姐听了他的名字,带他到一间储藏室,她说余笙的钥匙能开门,嘱咐离开时锁门,欠身告退了。余笙就像哈利·波特去古灵阁开金库,心情像古灵阁里的拉车,在未知里大起大落。他转而想,里面要真有金山银山,那麽匡静河要在微博上退圈出柜,他们也赔得起,流浪到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
chapter 21
储藏室和酒店普通客房的盥洗室差不多大,透明的塑料储物箱环绕余笙,刨除储物箱,没有其它杂碎物品,好似在全面的清扫后,房间被打点得井井有条。余笙凑到最近的箱子面前,倏然就知道了阿月的男人送了他什麽。这几大箱的画材,余笙扫了几眼,全是他平时舍不得多买的牌子,不下十万。他立马掏出手机,给阿月发,“谢谢你们的礼物,你们费心了”。多年后,余笙才领会到阿月的男人不愧是有眼光的商人,用十来万的投资,换余笙用这笔投资创造的作品(余笙回赠了阿月一幅画),赌的是作品几十年后的价值,假如余笙不成气候,那十万就当作哄阿月开心的零头,可若余笙混出名堂,那回报率就不止翻十倍了。当下,余笙仍为这份大礼而指尖轻颤,仿佛身体里冬眠的灵感都提早苏醒,比起同等价格的首饰,他更会将这几箱艺术原材料视若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