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汪霁放下手机,膝上的书看不进去,他合上放到一旁,整个人向后靠进沙发,拿小臂遮住眼睛叹了一口气。
决定辞职后,关系不错的同事也好,他手下带着的几个组员也好,就连Amanda都一直劝他,让他不要冲动再好好想想,有些事一旦迈出去就很难再回头,但汪霁当时很清楚很认真地决定了要走,办完手续后他久违地一身轻松。
他在上海待那么多年,住学生宿舍时没有什么概念,等到工作后自己一个人住就觉得孤独。不是因为一个人而孤独,是因为陌生才会孤独,他在那里是没有根的。
人缺少欲望就会缺少追求,汪霁是一个没有太多欲望的人,三十多岁就说心如止水好像有些夸张,但他真的就是这样。他前三十年的人生时刻只想着要为他爷爷争口气,到了现在,他只想种种地养养花,平淡地看每天的日出和日落。
这几年失眠严重,焦虑,疲惫,不安,他经常半夜一个人坐在窗台上,就这么一直坐到天亮。
回到家的这段时间好很多,虽然偶尔也还是会在黑暗中醒来,但他打开夜灯靠在床头听屋外风声,周围的气息那么熟悉,他在这片土地上扎过根,这片土地无私地哺育过他,环绕着他的一草一木都让他觉得安宁,又安全。
从沙发上起身,客厅铺了地毯,汪霁踩在上面走到窗边。
小楼外,整座山上的树木花草都被风吹得摇晃。
山在动,风也在动,他站在玻璃前,心中不太平静的各种念头也隐隐在动。
每年春分,田野间的香椿树上就会长出嫩芽,咬春吃春,到了下午,没提筐也没提篮,在二楼待了一上午的汪霁在口袋里揣了个塑料袋,空着双手上了后山。
这时候的香椿很嫩,是头一茬,只掐叶子不掐头,芽还会继续再长,一直长到立夏前都还能吃到,不过过了谷雨香椿就会变老,口感没有现在这样好。
这几年条件好起来,很多乡下人吃得比城里人还要精细讲究,人少地多,地里的蔬菜瓜果也好,山上的野菜野果也好,按着时节都只吃最鲜嫩的那一茬,长老了的就拿去喂鸡喂鸭,自己家都不乐意吃了。
一般头茬的香椿嫩芽常常凉拌着吃或者和小葱一样拌豆腐吃,这样吃进嘴里能更清楚地尝出来香椿的清香,但很多人不爱这样的吃法,觉得有股味儿,汪霁怕符苏也接受不了,打算还是保守一点,拿鸡蛋炒着吃。
他晚上要去符苏家吃饭,香椿算是他带过去的礼。
焯过水的嫩香椿切成小段,拌进蛋液里下锅炒,什么调料都不用放,只撒一点盐就很香,汪霁掐着点炒了这道菜,炒熟装进保温盒,关上院门往符苏家走。
从惊蛰前到春分后,他回家这么久,说是种地,地里的菜才刚刚出苗,主线进度约等于零,倒是和同样在山里躲清净的符苏建立了友好情谊,上次去符苏家参观后,这段时间两个人常互相串门聊天打游戏。
其实汪霁不是自来熟的性格,从小到大,他处不来的人少之又少几乎没有,但要说真正的朋友也就汪奕扬一个,他和谁都好,心里和谁也就都那样,但别人自己倒都觉得和他特好,他说话做事都让人觉得舒服。
符苏应该也和他差不多,汪霁一路看着只飞在他前面的蝴蝶在心里想,他能感觉到符苏其实挺冷的,一种很温和的冷。但他们俩意外的挺合得来,待在一起不讲话不会尴尬,讲起话来也都很舒服。
是真的舒服,不是那种嘴上聊着天心里在想“这人怎么还不走请速速离开还我清净”的虚假舒服。
汪霁把这归结于人类作为群居动物藏在基因里的本能,在山上从早到晚见不到几个人,身边有个合拍的同龄人,会下意识地想要贴近,想要从对方身上寻求一种自己还有同伴,并没有和社会完全脱节的安全感。
到符苏家的时候,符苏在二楼,院子里的门没关。
嗅着花香,汪霁迈进门,先看见挂在檐下晾着的狗窝,屋檐下原本放狗窝的地方堆着一床柔软的被子。
他径自上楼,在楼梯上就闻见比花香还要浓郁的香味,他微微扬起声音:“好香,我还以为进了面包店。”
“烤了面包。”符苏在厨房,听见声音回过头。
汪霁走近把手里的盒子放到岛台上。
符苏注意到了,问他:“这次是什么?”
几次串门汪霁带来的东西总是让他惊喜,上次是野葱蛋饼,入口软乎带着清香,上上次是野菜包子,白软的包子皮里裹着蒲公英,荠菜和春笋做成的青绿的馅,连浸透外皮的汁水都是清甜的。
符苏不在山里长大,这些山间野味对他来说都很新奇。
“香椿炒鸡蛋,”汪霁伸出指尖点点盒子,说完走近,“要帮忙吗?”
前几次吃饭两个人还会互相客套一番,现在已经很自然。
符苏朝烤箱的方向指了指说:“面包冷却好,应该可以切片了。”
他在煎牛排,锅转小火,往里放蒜和迷迭香,味道出来后离火加黄油。
汪霁在黄油和面包的浓郁奶香里走到烤箱旁边,晾架上放着一只非常标致的白面包,不论是胖乎的形状,适中的大小还是上面的割口,都完美的像个模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