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水碓风磨
周围的声音好像一下子如潮水般褪去,陆旋集中注意去听,阿毛也支着耳朵凑了上来。
“旦明天生眼疾,”班贺指指自己眼睛,“双目不能直视他人,因而显得面容不善,神情轻蔑,实则他并无此意。”
陆旋眉心抖了抖,先前对伍旭态度的诸多猜测一概被推翻,又蓦的得知真相竟是如此,顿时感到哭笑不得。
所以,班贺所说的“偏见”,单纯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班贺揽着阿毛的手轻轻拍了拍:“他虽有顽疾,但心存坦荡不以为耻,不在意他人目光。原本只是工部管辖之下的一名金工,没有资格面见君主,因为那柄朝仪刀,他得到了面圣的机会。”
得以面圣献宝,是朝中那些官阶不高的官员,削尖脑袋也想获得的机遇。一旦在皇帝那儿留下印象,往后若有官职空缺,或是一些岗位调动,被想到的几率将成百倍提升。
伍旭历时两年,打造出朝仪刀,以期谋得机遇,在孔芑多的引荐之下,终是得到了先皇召见。
身份地位低微,伍旭只能站在十步以外,并不能看得清晰,这样的规矩,是以防有人冲撞圣驾。
真正的宝物无需赘言,先皇一见朝仪刀便大为欢喜,赐伍旭上前五步,靠近说话。就是这五步,彻底断送伍旭为官的前程。
先皇命他抬起头说话,谁知伍旭刚抬头,先皇便大惊失色,即使有孔芑多出言相劝,仍是心生不悦。以其容貌甚陋,面有戾气而不喜,不日便将伍旭遣回原籍,不得入京。
连带着那柄朝仪刀,也被送还到他手上,如今成了遭人厌弃的凶刀,孤零零挂在墙上。
“为官不考究能力,而以容貌定喜恶。这样的理由,难道不可笑吗。”
班贺语气淡淡的,在陆旋听来满腔无奈。
有此遭遇,仅是因为生来斜视。
实情的不幸悲凉中,又夹杂着一丝荒唐。
阿毛瘪着嘴:“我方才,还怕他怕得紧,听师兄这么一说,倒觉得伍叔叔可怜极了。”
“这话更不能在他面前说。”班贺严肃了些,“旦明不介意身有缺陷,更不喜他人怜悯。堂堂七尺男儿,尚能建功立业,这份怜悯是对他能力的蔑视,亦是对他的折辱。”
阿毛慌忙点头:“我知道的,我不会当着伍叔叔的面说这些话。”
一旁陆旋长久默然不语,班贺看向他,却见陆旋盯着自己,面上瞧不出任何情绪。
“怎么了?”班贺问。
陆旋摇头:“没什么。”他微扬下颌,向前方示意,“客栈快到了。”
阿毛欢呼一声,加快脚步向前走去。他要试试这家客栈的床榻舒不舒服,反正一定比在马车上舒坦!
班贺被阿毛拉着,往前踉跄几步。陆旋下意识双臂前伸,来不及去扶,他便站稳了,双眼看着蹦跶的阿毛,走到了前面。
陆旋收回手,望着那个背影,略微出神,双拳紧握,学着班贺的样子将手臂背在身后。
那人的态度如常,竟含着不被他人察觉的细致。
从始至终,无论陆旋遭遇了什么,他都没有在他面前露出过半分怜悯施舍,所有事情,在班贺眼中都波澜不惊。其实他心中澄净,体贴地用最大限度的视若无睹,留出对他者尊严的尊重。
这个人,怎么会这么好。
第二日一早,伍旭便找上门来。
经过班贺一番解释,那副面孔此时看来一点儿也不凶了,反倒……有些不能言明的滑稽。
陆旋忽然想起,班贺含糊其辞说他看人“偏见”时面上泛起的笑意,嘴角无法克制地微微上扬。
工坊说是在城西,其实已经地处西郊了,建在一处傍着溪流的空地上。紧挨着房屋,一架水车在流水的冲刷下不断旋转。
班贺兴致高昂,指着与水车相接的机械:“阿毛,看,那就是水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