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仙山卫一人列第八,一人列第七,是多年的旧友,声气相求。酒波映出€€€€卫靴皮似的皱脸,他忽而叹息一声:
“老啦,我也终是老了。昔日那勇武的€€€€卫又在哪儿?如今已是风烛残年了。白帝晏驾,咱们的时代已然过去,最近小老儿也愈发不胜酒力了,吃几口便能睡得昏天黑地,真是糊突了!”
琅€€卫眉心攒的结更紧了,这魁伟而性烈似火的汉子素来对白帝忠心不二,听闻此言,他拿起酒杯,默不作声地呷了一口。
“如今咱们这些老骨董确是过了时,应由小辈们领潮了。府上的悯圣公子近来如何?我听闻他最近孜孜不倦,为成为仙山卫而刻苦习剑。”€€€€卫笑问道。
“哼,他么?”男人嗤之以鼻,吃了一大口酒,“一个小兔崽子罢了。”
“兔崽子还能蹬鹰呢!”€€€€卫呵呵笑道,皱纹挤在一起,活像一朵延龄花。他又看了一眼男人的左腿,尚包着一块胫甲。他知琅€€卫在沙场上跛了一腿,平日里行动不灵便。有时遇了阴雨天,甚而要以檀杖撑着身子方能行路。他们皆是落魄的昔年英雄,如今只得在蓬莱这方冻土上苟延残喘。
€€€€卫嗅着黄酒香,沉思片刻,道,“方老弟,有一事我不知当不当讲,最近我探听到了些风声€€€€兴许天符卫尚存活于世。”
男人缓缓抬头,那坚毅的面庞上隐隐现出惊色:
“天符卫?”
“是,传闻他并未身死溟海,而是随白帝一起回到关内,如今他甚至还活着,在蓬莱境内流窜。”
魁梧的男人闭眼,沉声道:“毕竟白帝被世人称为暴君,如今他也是一位逃犯,已不见容于蓬莱。”
琅€€卫想起白帝当政时蓬莱的盛景,少年天子壮志凌云,意气飞扬,蓬莱四海呈祥,万方安康。然而最后他却被作为暴君留名青史,死于昌意帝剑下。
昏暗的烛光里,€€€€卫的半边脸抹上了厚墨似的黑影,这瘦骨苍颜的小老头面色凝重,道:“如今蓬莱上下皆在追捕天符卫!白帝山崩的那一夜,天符卫自蓬莱仙宫里带走了一个孩子,现今尚无人知晓那孩子的来历。有人道那孩子是自天关之外带回的,是白帝的龙种,天符卫竟将其私带出宫,包藏祸心,此乃死罪!”他嘿嘿一笑,又望向琅€€卫,“方老弟呐,你在白帝驾崩后不会同天符卫打过照面罢?若是能逮住他,或是寻到他带走的那孩儿,怕不是有万镒黄金之赏。你可千万莫独吞这发财之机呐!”
琅€€卫冷笑一声,“天符卫只听候白帝调遣,我同他很熟么?我若寻到他,还不会禀报当今圣上?”
€€€€卫呵呵发笑,“白帝乃先朝暴君,那遗孤自也当以反贼论处。方老弟,我知你不会包庇天符卫,可白帝呢?”
突然间,天际闪过一道霹雳,白光劈裂了夜色。隆隆雷声随后而至,像猛兽在远方狂嗥。老头儿的眼缝眯起,如两道细针。尖锐的目光自其中迸发而出,刺向琅€€卫。他问:
“你不会€€€€至今仍忠于白帝罢?”
惨白电光里,男人闷声不响,只是又呷了一口酒。
琅€€卫常常回忆起过去,他曾同那少年君王并肩作战。在受重伤在冰棺里沉睡三十余年之前,白帝姬挚身擐银甲,执毗婆尸佛刀,身影如搏空青€€,矫捷凌厉,与他肩背相抵,奋勇杀敌。白帝曾多次于敌手刃下救他性命,他们早已是过命之交。
哪怕蓬莱史书将白帝描绘作一个刚愎自用、唯我独尊的暴君,他又怎可不能忠于那位君王?
然而此刻,男人只是摇了摇头。
“仙山卫是为君所用的利刃,君王是谁,便会效忠于谁。”
€€€€卫深深望了他一眼,目光中别有深意。
密谈一直持续到深夜,€€€€卫与琅€€卫相别。青衣仆侍引着老头儿走过双面空廊,却隐隐约约听得一阵嬉笑声。€€€€卫抬眼望去,只见夜色幽悄,声音似从内院里来,于是笑着对仆侍道:
“是悯圣在玩闹罢?小老儿许久未见他了,带我去瞧瞧他罢。”
仆侍欲言又止。内院里平日不许外人走动,然而€€€€卫乃位高权重的仙山卫,且年年予方悯圣利是钱,两家时时往来,若将其阻在门外,却也不大像话,思前想后,还是带其入了内院。
只见东厢房里仍燃着灯,破子棂窗里映出两个嬉闹的身影。€€€€卫听到一阵轻快的笑声与拨水声,像清晨的鸟€€。
老头儿走过去,鸡皮似的面庞上先堆出慈眉善眼的神色,唤道:
“悯圣哇,伯伯来瞧你啦!”
屋内的欢笑声忽而止歇,过了半晌,门扇被半推开。一个少年的身影映入€€€€卫的眼帘。那少年齿白唇红,独目犹如点漆,发丝披散着,滴着水,身上裹一件微潮的里衣,见了他后微笑道:“陶伯伯怎的来了?我这般衣衫不整地来见您,倒也是失礼了。”
€€€€卫嘿嘿笑道:“这不是许久未见,伯伯想念你了么?你在泡着汤罢,倒是我打扰你啦!”说着,他从袖里拿出一小包莲子糖,塞进方悯圣手里,连连道,“吃糖,吃糖。”
方悯圣毕竟不过十三四岁,依然少年心性,见了糖后满心欢喜,道谢着接过。€€€€卫又道,“我听你屋里似还有旁人的声音,是谁在同你一块儿玩?”
不知怎的,听了这话后,方悯圣浑身一颤,这动作自然未逃过€€€€卫的眼睛。方悯圣眨巴着眼,笑道,“没€€€€没什么人在,我胡乱自言自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