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时间的精神紧张和疲惫几乎将他所有的能量都透支,消毒水的味道也许是因为常年在医院工作的原因,并没有让他觉得不适,窗帘遮蔽,特需病房现在看上去倒像是个洞穴般的幽暗。

昏昏沉沉,却又睡得不安稳。

梦境里混沌凌乱,他听到很多声音,看到非常多零碎的画面,可是听觉视觉都像被裹上了一层细细的网,模糊并不真切。

他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看到了从小学走到大学的寸寸剪影,看到了在婚姻里的那些岁月,也听到了自己的女儿稚嫩的声音。

他总是怀着愧疚,觉得应该给灰心离开自己的前妻和女儿提供更好的补偿,可女儿在每一次通话里更期待的都是下次什么时候见面,能不能再多聊一会儿。

林远琛总觉得自己得顾及到陈媛的感受,怕她作为母亲觉得女儿跟她离心,或者是对自己生出防备,相处总是要拿捏好分寸,所以面对女儿的时候,那种愧疚感会格外强烈。

他看到自己在深夜里叹息,面对着空荡荡的房子,自嘲着兜兜转转现在快四十岁的人,这些年却仿佛一直在原地。

在某个梦境片段里,他恍惚间又像回到了一年多前的那段时光。

自己远远地看到了跟在程澄身边的陆洋。

看着他在急诊门口被家属拉扯,看着他跪在移动病床上后背湿透仍在做着心脏按压,看着他一身疲惫垂头丧气地走出医院的大门。

小孩子沉默了很多,也冷淡了很多,眼睛里也都是一片沉寂。

梦里的自己就像是被困在那一段时间里,出手,周旋,林远琛觉得自己都快不算个医生了,来自医院和学院的压力,老师的出面,孤立无援,也不肯回头。

梦中林远琛在这段时光里一直反复,像是无限无尽,他怎么也走不出去。

直到中午才醒转,他像是被谁猛地一推,摔回了现实里,醒来的时候头脑都伴随着嗡鸣的沉重,眼睛看着遮天蔽日的窗帘在缝隙间透出的几米光亮,他坐起身感受着身体缓缓恢复力气。

“爸。”

林远琛望向了坐在自己面前的父亲。

林振川见他醒来,脸上分明是松懈了一些,话语里也少见地表达出了几分含蓄的关心。

“多休息会儿吧,现在外面忙,你也别乱跑了。”

但林远琛还是拿过了放在一旁的手机,打开微信看着医院各个工作群里的动态和所有的消息。

“我不休息了,我得赶紧回上海,现在医生都得回去待命。”

“我跟你的领导都联系过,你现在这样的身体还是要以休养为主,你自己也明白做了这样的手术,后续肯定是需要长时间的静养的。”

林远琛摇头,准备订机票,“不了,我也没什么事,就是太累了而已,现在休息过已经好很多了。”

“你本来不也是要等过完年才正式恢复工作的吗?”林振川皱着眉头。

“现在这个情况我肯定得回去,我去吃点东西吧,然后收拾一下,下午或是晚上就走。”

林远琛很固执也听不进话的样子,落在身为父亲的林振川眼里,的确有那么一瞬间的刺眼,但他还是压下了心里蓦然而起的火气,开口道,“你以为你还是二十几的年轻人?你自己做医生的,自己什么情况还不清楚吗?”

“我知道我需要静养,可我现在得回去我的岗位,”林远琛在说话间已经从床上起来,拿过沙发上的外套穿上,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转过身对着父亲说了一句,“您跟我妈都好好保重,天气越来越冷,注意身体。”

林振川有些明显的怔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儿子会这么直白地说出一句关心的话。

“爸,我知道您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休息的,”林远琛却继续说道,“我同样也是一名医生,我觉得您能理解我的。”

闫怀峥说,他还是没有对陆洋隐瞒,也告诉了自己,陆洋关于援鄂工作的答复。

林远琛看着手机里面有一个短暂的呼入记录,没有响铃几声就挂断了,是陆洋今天一早打来的,那个时候他手机静音没有接到。

按照那小兔崽子的心思,估计是觉得怕打扰,所以到现在也没有,再打第二个电话过来。

手机的Excel打开,是这次暂时确认下来的第一批和第二批的援鄂人员名单。

“什么时候走?”

“现在还在讨论,要么明天一早,要么就是今晚。现在不仅仅是人,主要是物资也很急,自然是越快越好,我估计今晚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