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上说要尽量动员家属取得他们的同意,要做尸检。”
这些位于病区3楼的危重病人里,能联系上的那些家属,他们无法亲自看到病人的情况。偶尔好转,能接上一通语音,或是一通视频。其他更多的时候,都是在手机屏幕前焦急地等待着联系的医生或是护士发过去一点文字,描述一下这几日的治疗情况。
而逝去的那些人,他们始终都没办法让家属见到一面。生命只留下微信聊天记录里白底黑字的描绘,然后便是几天后殡仪馆打来请亲属前往领走骨灰的通知。
“很有难度的,”程澄说着,他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抓了抓自己已经凌乱的头发,“这个的难度不比劝人家捐器官容易,家人都见不上看不到,加上传统观念,很有难度的。”
下巴上青灰色的一层细密胡渣有些隐约,估计是今天早上的打理也没有太仔细。
他的脸上也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深重的疑惑和困顿。
“但是的确必须要做。”
“你看,他肺部肺泡结构的改变,他具体被影响的深度,病变过程这些详细关键的信息,照不出来也不是这些有创检查就能搞明白的。”
“我们根本看不到。”
看不到,所以是闭着眼睛在战斗。
陆洋在病房外的走廊里坐着,想着程澄跟他说的每一句话,内心却倍感煎熬。
身后的重症监护室里是一位年近70的女性,姓蔡,陆洋刚刚才联系过她的儿子。
蔡阿姨的身体一直虚弱,在前年确诊了子宫内膜癌,跟他自己的母亲一样做了手术,可是结果不是很好,后来又有了盆腔扩散便进行了二次手术。
儿子在工作之余也跑快车作为副业,之前本以为自己都没有症状,家人应该都没事,可是母亲却在半个月前出现了高烧。
患者现在靠着气管插管艰难地完成着每一次的呼吸,今天是用大量激素冲击治疗的第二天。
“我有的时候很后悔为什么要带她去做手术。”
身为人子,听到母亲今天的情况有所好转的时候,男人在电话那头终于绷不住崩溃了,这是最近他第一次接到好消息。
“其实后面我们复查的时候,医生也有给我们另外的方案,在家里喝药吃药,去做放疗。”
“我觉得起码这样她后面身体不会差成那样,她做完手术之后,就不太能下床了,整个人都虚弱了很多。”
“谢谢你,谢谢你,医生,谢谢你。”
带去好消息的时候,家属是这样的反馈,而如果是要去跟逝者家属商量能否接受捐遗体进行医学解剖会是怎样,陆洋都不太能够想象,甚至连开口都觉得艰难。
“陆医生,陆医生!二楼七号床!七号床不对劲了!快!”
来不及多想,还没有彻底缓解的缺氧也顾不上了,新的一轮的抢救任务已经开始。
患者嘴里发出嘶哑的声音,像是溺水的人一样不断挣动,手在拉扯管子,痛苦异常。
突然急剧恶化的病情杀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麻醉科的姜医生赶到,针尖刺入皮下,患者就突然暴起更激烈的挣扎。
患者是一名青壮年男性,力量不小,在神志不清下本能地反抗力道更大,很难控制,陆洋一直尽力地按着,看着患者依然不配合吸入式麻醉,一边扯着嗓子大声喊着。
“束缚带呢!怎么拿个束缚带这么久!”
迫不得已,患者的四肢暂时需要被固定。
病房内通话已经接通,连接着总控会议室里值班的各位教授和专家。
血氧现在掉得特别厉害,只有75了,插管之后回升缓慢,病人血压也波动明显,站不住一直在掉。
“肾上腺素再给2毫克静推,阿托品再加一支。”
“现在血压多少啦现在?”
耳边一项项信息的询问和回答在此刻都在陆洋的耳边被虚化,心率,脉压和其他各项刚接上的有创监测所有数值都在眼前模糊成了红绿一片。
脑海在不停地运转,试图一项项排除不可能的选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