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4章

屋里的灯泡旧了,橘色的光把屋里照得暖洋洋的,连着炕的是灶台,平日里就在这里做饭顺便烧炕,单身汉家里东西不多,只有几个柜子和一套桌椅板凳,柜子上有一大桶粗酿的稠酒,再除了些日用的杂物,窑洞里就没什么别的东西了。

炕够三四个人睡,拱形的圆顶,墙上挂着阳历牌,一页一页撕到了八月份,这一年已经过半。

粗糙的手覆在小哑巴左腿的膝盖上,刺鼻的烟酒味儿弥漫在室内,小哑巴额头生出了冷汗,裴赢力气大,揉一下小哑巴就忍不住“啊”一声。

裴赢闷头给他揉那淤青,一只手箍着他细细的脚腕,另一只手大开大合按揉,不看他也不吭声,心和手都硬得像石头。

但也只是开头那么两下疼,一下比一下舒服。

炕上凉,小哑巴坐了会儿就挪到了褥子上,看自己腿上黄色熏人的药酒,看了一会儿,眼神儿就落在了裴赢的侧脸上。

男人皮肤粗糙黝黑,头发剃得贴着头皮,高高大大的鼻子配着那张英俊粗犷的脸,比小哑巴曾见过的画上那些香港的大明星还要好看。

他这么偷看着,观察他的脸色,慢慢把身体靠住裴赢。

他小心翼翼把侧脸和耳朵贴住裴赢赤裸挺拔的肩,垂眸看着那只用力揉自己腿的手,他的腿好几天都不见好,走路跛着,他怕骨头伤着了,以后走路两条腿不一样长,那就不好看了。

屋里静谧,那瓶药酒用了不少,裴赢动作粗里有细,揉了那么一会儿伤处就热了,暖洋洋的,慢慢就感受不到疼了。

“冷了?”裴赢低声道。

小哑巴没看他,不知道他说了话,正低头打量自己的腿,干燥柔软的头发上两个璇儿落在裴赢的眼里。

那药酒干得快,很快就不湿了,但伤处还热着。

除了那处和脸是热的,别的地方都凉。裴赢夏天只隔三差五烧一次炕去潮气,今天没烧。

把药酒放在炕边的柜子上,裴赢起身扯开自己的被子。

平日里他自己住,只有一套被褥和一个枕头。

小哑巴察觉他的动作抬起头看他,裴赢放好枕头,躺了下去。

墙上的挂钟慢慢走着,裴赢拉上被子,扯住灯绳,咔哒一拉,灯关了。

屋里很暗,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

小哑巴听不见也看不见了,坐在褥子边上没了动作,定住了一样,连眼睛也不眨了。

裴赢枕着手臂,抿唇望着浓重的黑夜,家里多出一个人,他能听见小哑巴的喘息声,能感觉到他的热度,甚至伸手就能碰着他。

“腿是怎么坏的?”过了许久,他闷声开口。

小哑巴没吭声。

裴赢说:“你身上那么些伤,你大对你不好吗?”

小哑巴还是不说话。

裴赢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的被褥摩擦声后,夜又静下来。

走过了好几分钟,裴赢深深呼吸一下,伸手摸到了烟。

洋火划出的火星如同灯光一样亮起。

那一瞬,小哑巴忽然把脸凑了过来,眼睛盯着那跳动的火光,就像终于在黑夜里找到光的飞蛾一样。

裴赢趴在炕楞上,叼着烟,点燃,洋火杆烧得快,眨眼就是一半,裴赢甩了甩手,把火熄灭,扔在地上。

香烟的火光一明一灭,烟味儿飘了出来。

村里人很少有人抽香烟,香烟贵。多数都是家里种的旱烟,春天种,秋天长出大大的烟叶子,然后晒干碾碎,平时挂个旱烟袋在腰上,用烟斗或是用纸卷起来,点燃了抽。

香烟和旱烟不一样,烟味没那么呛,比那好闻,小哑巴眼睛盯着黑夜里唯一那一点火光,慢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