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日总是很长,想要什么,就要做出相应的牺牲。
罗令妤早有这样的觉悟,早就这样的想法。
她如今能倚靠的,就是一个陆三郎。陆三郎好也罢,坏也罢,总比她现在能有的选择好。而且陆昀到底……
应该是向着她的吧?
罗令妤茫茫然然地想着这些。
夏日铺着竹席的睡榻上,郎君将女郎半压半抱于怀中。他覆着纱布的眼向下,只束了一半的长发散下,乌黑如绸,尾端略刺硬,落于罗令妤面上。他不经意的手轻轻跳动着,一点又一点——陆昀的手指修长,指骨与指节皆是好看十分。
外面侍女偷偷撇开一眼,脸红着移开目光。
而在陆昀面前,罗令妤侧卧着,干净无比,像铺着雪一般。
她又轻轻发抖,清凉的肌肤生了温,她好似被梦魇住了,不自觉地哆嗦。让陆三郎不自禁地俯下去、再俯下去……他虽然看不见,唇角却噙着笑。
其实罗令妤并没有睡着,并没有被梦魇住。
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然仍是很可怕。罗令妤昏昏沉沉,心神一直停留在之前可怕的瞬间,那茶水当头泼下。现在范郎到来,就好像那日茶水浇落一般,都让人无措,都让人浑身冰凉,全身被淋成了落汤鸡……这个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是不知为何,罗令妤现在又想到了之前的事。
或许是因为陆昀的眼睛仍然没有好?
罗令妤心跳厉害,盖是被吓的。
于是她更是下定决心,要求助陆昀,要远离范郎。
陆昀的手指也僵住了,即使目不能视,或许也正因为目不能视,他才一下子猜出了罗令妤在想什么。陆昀头轻微地侧了下:她竟也不躲。说明什么?
罗令妤低低地想要开口说话,她做出楚楚可怜的模样来,颤声:“雪臣哥哥……”
但是话一出口,罗令妤又连忙住了嘴。因为突然想到陆昀是看不到的。他看不到她的可怜,同情心就会减弱。她该如何在陆昀看不到的时候,仍让他同情她呢?
陆昀讽笑:他知道,表妹又在动歪心思了。
这个罗令妤……不省心的罗令妤。
陆三郎含笑:“妤儿妹妹有求于我?”
罗令妤震一下,讨好道:“不不不,只是与三表哥坐一坐,说说话。”
但是她是卧着的。
这样子说话,实在……有趣。
陆昀被逗笑。
陆三郎手不移开,却也不再轻轻敲叩。他若有所思地想了许久,心神模模糊糊的想到了之前的事,想到了罗令妤的惧怕。他的发落在她脸上,唇角慢悠悠的,向上翘起来。那般傲然的、了然的、戏谑的、嘲弄的……罗令妤抬起长睫,猜测他定在心中嘲笑她又在勾他。
毕竟他眼睛看不见,她却是能看见的啊。
罗令妤僵着身,既是觉得羞耻、懊恼,却也不得不继续下去。她大可以斥他又在戏弄自己,让他放开自己。但她今天来找他,本来不就是为了让他与范郎对上么,最好的法子不就是让他求娶她么?她既要陆昀牺牲自己的名声成全她的退亲,她自然要给陆昀一些好处了……就是可怜她在他心中的形象,更差了吧。
算了,陆昀是厉害的。
罗令妤象征性地转过了身,正好与后方的陆昀“四目相对”。他是难得美男子,她仰头看他时,忍不住地,手指轻轻搭在了陆昀的手背上。
日光在外葳蕤,有些热,毕竟是夏日。
然有些东西细润凝脂,像是她经常送给他吃的那种“酥”。
陆昀想到了罗令妤送他的酥,就忍不住想笑。想那时候,她可真是……
顶着烈日炎炎,罗令妤从来不怕辛苦。不管他给她的脸色多嘲弄,罗令妤都如同没看见一般。她的心脏之强大,在他所见过的女子中绝对是一等一的。
是独一无二的。
独一无二的罗令妤。
他的……远房表妹。
呵。
覆在眼上的白纱外好似有光流过,陆昀停顿一下,不受控制地想要扯下眼上蒙着的纱布。想要用眼睛去看,去看身下的美人此时是何等相貌——
当如海棠春睡一般。
清雅的妆容,妍丽的皮相。
二人分明一句话都没有说,却好像相依偎着,就已经说了千言万语。一低头一仰头,都有些在笑,却又不完全笑。
陆昀的心口,梭一样环绕住,将他的铁石心绕得密不透风,几乎喘不上气。
……罗令妤小声:“雪臣哥哥?”
陆昀脸微微沉下。
罗令妤这会儿是真慌了。
郎君的脸向下俯过来时,她害怕地侧头躲开。陆昀一顿,他这般敏锐,如何猜不出她的想法?他怀里的这个小女子,每每心思不那么纯正。既想从他这里得到好处,又不愿意牺牲自己。
……还是他那个小心思不断的表妹。
明明等着人家女郎挣扎,但罗令妤真的躲开他的怀抱时,陆三郎心中又生怒。陆昀扯嘴角,手才要松了离开,罗令妤又急忙搂住他脖颈。她着急无比,又不想假戏真做,又不愿放陆昀走。慌乱中,罗令妤努力找话题。
她眼睛余光看到里间与外间相隔的月色秋罗帐子上,映着几道侍女的影子。日头落地,光影在地上如水藻般游动,竹斑亦如影,纵横层叠。芭蕉翠竹沙沙作响,侍女们在外进进出出、小声说话,还偶听到屋外鸟笼中的鸟叫声。井井有序,寻常夏日。
而那么多侍女都在,她却在里面和陆昀纠葛得这么麻烦!牺牲甚大!
云幕香生,罗帏似飞。呼吸轻微无比,静悄悄的无人打断。罗令妤躲避陆昀的靠近时,支支吾吾地开了口:“……怎不见你屋里头的织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