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骇人听闻

圆月弯刀 古龙 5955 字 2022-09-18

柳若松的年纪已经可以做丁鹏的父亲了,在江湖也不是无名之辈,居然会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做出这种事。

除了他之外,这种事还有谁能做得出?

青青叹了口气,道:“这个人的脸皮真厚,做得真绝。”

丁鹏道:“无论他求我什么事,我都不会答应的,想不到他居然求我收他做徒弟。”

青青道:“你答应了他?”

丁鹏微笑,道:“能够有这么样一个徒弟倒也不错。”

青青没有再说什么。

虽然她心里觉得这件事做得有点不对,可是丁鹏要做的事,她从来都没有反对过。

所有的事都已和她所期望的不同了,她本来只希望丁鹏能做一个问心无愧的人,和她在一个安静的地方快乐地度过一生。

可是丁鹏有野心。

每个男人都有野心,都应该有野心,换一种说法,“野心”就是雄心,没有雄心壮志的男人,根本就不能算是个男人。

她不怪丁鹏,只不过丁鹏的野心太大了,远比她想象更大。

“野心”就像是上古洪荒时代的怪兽,你只要让它存在,它就会一天天变大,大得连你自己都无法控制。

对一个有野心的男人来说,柳若松这种人无疑是非常有用的。

青青只担心一点。

她只怕丁鹏的野心大到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时,反而会被他自己的野心吞噬。

想到了这一点,她立刻又想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

她忽然问:“神剑山庄今天有没有人来?”

“没有!”

“我记得你好像专程派人送了份请帖。”

请帖不止一份,除了神剑山庄当今的主人、名震天下的当代第一剑客谢晓峰之外,另一位“谢先生”也有一份。

这位谢先生圆圆的脸,胖胖的身材,满面笑容,十分和气。

四年前的月十五,丁鹏在万松山庄受辱之时,这位谢先生也在场。

“可是今天他们都没有来。’想到这件事,丁鹏就没有刚才那么愉快了:“非但神剑山庄没有人来,那一带的人都没有来。”

青青问:“那一带你还请了什么人?”

丁鹏道:“田一飞和商震。”

青青道:“我知道商震这个人,他是商家堡的堡主,是‘五行剑法,当今硕果仅存的名家。”她想了想,又道:“五行剑法艰涩冷僻,如果我要把当今天下剑法最高的十个人列举出来,商震绝不能算其之一。”

丁鹏笑了:“你是不是在安慰找,叫我不要为了他这么样一个人生气?”

青青也笑了。

丁鹏道:“其实我就算在生他的气,也不会看轻他这个人的。”

青青道:“哦?”

丁鹏道:“五行剑法虽然艰涩冷僻,使用时的威力却极大。”

青青道:“哦?”

丁鹏道:“固为五行相生相克,其有些变化别人根本想不到,当然更无法抵御。”

青青微笑,道:“有理。”

丁鹏道:“商震虽然还不能名列在当今十大剑客之,但却已绝对可以算是江湖的一流高手,何况他武功得自家传,根基扎得极厚,内力之深湛也可以补剑法之不足。”

青青道:“你对他好像知道得很多。”

丁鹏道:“只要是江湖的一流高手,每个人我都知道得很多。”

他又笑了笑,道:“因为他们每个人都可能会是我的对手。”

青青还在笑,笑得已有点勉强。

她看得出丁鹏不但思虑更周密,见解更精确,情绪也更成熟稳定,已经不会像以前那样,常常为了点小事生气。

因为他的野心已越来越大。

丁鹏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他的眼睛又因兴奋而发光:“我绝不会再让我自己败在别人手里。”

青青心里在叹息,脸上却带着笑问:“别人是些什么人?”

丁鹏道:“任何人都一样。”

青青道:“谢家的三少爷谢晓峰是不是也在其?”

丁鹏道:“谢晓峰也一样,不管怎么样,他也是个人。”

他的目光更炽热:“迟早总有一夭,我也要跟他一较高低。”

青青看着他,眼睛里已有了忧虑之色。

每次只要丁鹏一提起谢晓峰,她眼睛里就会有这种表情。

对谢晓峰这个人,她似乎有种不能对别人说出来的畏惧。

她是狐,狐是无所不能的。

谢晓峰纵然是剑的神剑、人的剑神,毕竟也只不过是个人而已。

她为什么要畏惧一个凡人?

这无疑也是她的秘密。

一个人心里的秘密如果绝不能对人说出来的,就会变成种痛昔,变成种压力。

丁鹏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又道:“商家堡就在神剑山庄附近,商震没有来,很可能就是受了谢晓峰的影响。”

他淡淡地接着道:“天下无双的谢三少,当然不会看重我这么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生小。”

青青显然不愿再谈论谢晓峰这个人了,立刻改变话题,问道:“田一飞呢?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丁鹏道:“你知不知道江湖有个叫‘无影无双飞娘’的女人?”

青青道:“你说的是田萍?”

丁鹏道:“我说的就是她。”

青青道:“我当然知道她,有关她的传说,我已听到过很多。”

江湖有关田萍的传说确实不少。

她是江湖最美丽的三个女人之一,也是最可怕的三个女人之一。

她的轻功之高,非但已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比得上,连男人能比得上她的都很少。

她成名已经有很久,算来至少已经应该有四五十岁了。

可是根据最近看见过她的一个人说,她看来最多只有二十七八。

丁鹏道:“田一飞就是田萍的唯一传人,有人说是她的侄甥,有人说是她的堂弟,也有人说是她的私生。”

他接着道:“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谁也不知道,大家只知道田一飞的轻功的确是得自她的真传,他也已经可以算是一流高手了。”

青青道:“田一飞住的地方也在神剑山庄附近?”

丁鹏道:“田萍行踪诡秘,谁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家,更不知道她的家在哪里。田一飞也一样,只不过最近他一直住在神剑山庄附近的一家客栈里,住了至少已经有半年。”

青青道:“他为什么要住在那里?”

丁鹏道:“因为他想做神剑山庄的女婿。”

他笑了笑,又道:“所以谢晓峰既然不来,他当然也不会来了。”

青青道:“谢晓峰好像还没有娶过妻,怎么会有女儿?”

丁鹏微笑,道:“那就是他的私事了,你应该知道我一向不过问别人的私事。”

这是他的原则,也是他的美德,这一点他始终部没有变。

窗是开着的,因为青青一向不怕冷。

站在窗口,就可以看见天上刚刚升起的一轮明月和水阁那边的水池。

池水已结了冰。

一池寒冰映着天上的圆月和四面灯光,看来就像是个光彩夺目的大镜。

就在丁鹏走到窗口来的时候,镜里忽然出现了一条人影。

这个人来得实在太快,以丁鹏的眼力,居然都没有看出他是从哪里来的,只看见一条暗灰色的人影一闪,已掠过二三十丈宽的冰池。

今夜圆月山庄高手云集,剑术、刀法、掌力、暗器、轻功,每一种武功的一流高手,差不多都到齐了。

可是像这个人这样的轻功,连这里都绝对没有人能比得上。

丁鹏想要青青过来看看,但是他还没有回过头,就看见了一件让他永远都忘不了的事。

这人影竟忽然从间分成了两半,就像是一个纸人忽然被人从间撕开。

水阁里只摆了一桌酒,客人只有位,在旁边伺候的人却有十来个。

能够坐在这一桌的客人,当然部是江湖一等一的名家。

坐在主位上的一个人,身材高大,声若洪钟,赤红的脸,满头自发,喝起酒来如长鲸吸水,吃起肉来一口就是一大块,谁也看不出他今年已经有八十岁了。大家让他坐在上位,并不是完全因为他的年纪,“大力斧王”孟开山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很受人尊重。

二十多年前他就已洗手退隐,绝少在江湖走动。

这次丁鹏能将他请到,大家都认为主人的面实在不小。

柳若松正在为他倒酒。

现在柳若松居然已经以主人弟身份出现了,居然面不改色,有说有笑,就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孟开山忽然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头,大笑:“老弟,我佩服你,我真的佩服你,能屈能伸才是火丈夫。”

柳若松的脸居然没有红,居然还赔着笑道:“那也得靠前辈们多栽培。”

墨竹冷冷道,“现在我们已变成了你的前辈?”

柳若松微笑,道:“从今以后,我已是两世为人,家师的朋友,都是我的前辈。”

孟开山又大笑,道:“好,说得好!能够说出这种活来的人,将来一定有出息。”

红梅叹了口气,道:“孟老爷说得不错,现在连我都不能不佩服他了。”

墨竹冷笑道:“只可惜……”

他没有说下去,并不是因为他已不想再给柳若松难堪,而是因为他忽然看到一条人影。

这人影来得实在太快了。

水阁四面的窗户也全部高高支起,在座的都是内功精深的英雄好汉,当然都不伯冷,何况大家又全都喝了不少酒。

窗外一池寒冰,冰上一轮圆月。

这人影忽然间就已出现,忽然间就已到了水阁的窗户外。

他的身法不但快,而且姿势美妙。他的人也长得很好看,身材挺拔,眉清目秀,只不过在月光下看来脸色显得有点发青。

林样熊交游广阔,江湖的一流高手他差不多全都认得。

这个人他当然也认得,田一飞当然可以算是江湖的一流高手,轻功之高,更是高手的高手。

人影一现,林样熊就已推杯而起,大笑道:“迟到的罚三杯,你……,他的笑声忽然停顿,就像是忽然被人一刀割断了咽喉。圆月在天,月光正照在田一飞脸上。他的头发下、额角正,忽然出现了,一点鲜红的血珠。血珠刚沁出,忽然又变成了一条线。鲜红的血线,从他的额角、眉心、鼻粱、人、嘴唇、下巴,一路往下,没入衣服。本来很细的一条线,忽然变粗,越来越粗,越来越粗……田一飞的头颅忽然从刚才那一点血珠出现的地方裂开了。接着,他的身也在慢慢地从间分裂,左边一半往左边倒,右边一半往右边倒,鲜血忽然从间飞溅而出。刚才还是好好的一个人,忽然间就已活生生裂成了两半!没有人动,没有人开口,甚至连呼吸都已停顿,眨眼间冷汗就已湿透衣服。在座的虽然都是江湖的大名人、大行家,但是谁也没有见过这种事。站在旁边伺候他们的丫鬟家丁,有一半己晕了过去,另一半裤裆已湿透。水阁里忽然充满恶臭,但却没有一个人能感觉得到。也不知过了多久,孟开山忽然一把抓起了酒壶,将满满一壶陈绍佳酿都倒下肚之后,才长长吐出口气,道:“好快的刀!”

林祥熊道:“刀?哪里有刀?”

孟开山根本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又长叹一声,道:“我已有四十年没有看见过这么快的刀了!”

南宫华树忽然道:“这么快的刀,我只听先父当年曾经说起过,却从未见过。”

孟开山道,“我活了八十岁,也只不过见过一次。”

他赤红的脸已发白,脸上每一条皱纹仿佛都已加深,眼睛里已露出恐惧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