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分明是“不近人情”,而非“隆情高馆”了。他想索老头子亲来,唯一的目的只可能是,凭着他和丁剑鸣的“交谊”,使得丁剑鸣不能不来赴席,他大约还是怕只凭自己的儿子去请,恐防丁剑鸣还不肯买这面子。若然这样,则可见索家必有所图,而且所图甚急。
柳剑吟考虑再三,去是去了,但是他临行前却再三叮咛,要丁剑鸣必须小心,必须提防,还要他一定带上佩剑,暗藏钱镖,丁剑鸣还笑他师兄太过多疑,太过多心,可是到底是听了师兄的话,不过剑并不是佩在身旁,而是藏在衣底。
红烛高烧,华筵盛设,索家的“避暑山庄”端的是画栋雕梁,朱门绣户,一派豪华,围墙内是翠柏参大,回廊曲折。暮春时节,承德虽还是苦寒,可是宴客的“精舍”,绒幕低垂,夹壁熏着名贵的檀香,如兰似射,竟是暖融融一室如春。丁剑鸣被款为上宾,纵日豪华,觉得真如置身天上,甚是舒服;可是柳剑吟耳闻弦歌之声,目睹豪华之色,却觉得十分不惯,他想这些享受,不知是多少人的血汗所凝成,他不止“不惯”,而且是有点愤怒了。
在席上柳剑吟是处处小心,索家父子劝酒时,他总是看着索家父子先喝之后,他才喝,而且任它酒味香醇,他也只是略一沾唇,便固辞“量浅”。只有丁剑鸣对着美酒佳肴,却大喝大嚼,他心里暗笑师兄真是太多疑了,就是毒酒的话,索家父子能喝,难道俺们不能喝?师兄明明是“海量”竟一再固辞,真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他却不知,酒倒不是“毒酒”,可是其中却也有古怪,这酒是用特殊的药品炼成,饮后不消多时,便会令人慷塘思睡,气力消散,索家父子拼着“事后”醉卧多时,他们有什么不敢喝的。
席上丁剑鸣也问起贡物下落的事,据索志超(索善余之子)说,是北京的名捕探出的,劫贡物的果是辽东人物,但贡物却藏在热河承德不远之处的一个地方,藏贡物之处,也是江湖人物聚集,只是还不知深浅,所以不敢动手,要等二位师傅回来,才好去“起赃”。
这话分明是有破绽,“赃物”哪里不好藏,何必藏在靠近皇帝离宫之地?这话不止柳剑吟一听就知是假,连丁剑鸣也有点觉得离奇了。
但索家父子既这么说,丁剑鸣自不便表示怀疑。其时堂下“童仆”正川流不息地往来,同席的好多武师,也颇为陌生,丁剑鸣也渐渐觉得气氛是有点异于寻常了。
“酒过三巡,菜添两道。”索老头子突然颤巍巍地站起来,说要宽衣,这时里面又正捧出一盘“菜肴”,那捧菜的是一个彪形大汉,看他脚步稳健,双目炯炯有神,就知道是一个武功根底很好的汉子。
其时索老头子,旁边站着两个人替他宽衣,已是离台少许。索志超也站起来,特别替这道“菜”介绍,据说是关外难于吃到的,滦河特产的鲤鱼做成的炸鱼丸子。”
人到台前,盘未上桌。那个彪形大汉突然把盘一翻,盘中的“鱼丸”像冰雹一样的朝柳剑吟、丁剑鸣二人没头没面地泼来!哪里是什么“炸鱼丸子”?竟是“硫磺弹子”!硫磺弹子是武林中一种特别暗器,使的人用足内劲,掷在敌人身上,便会炸出一溜火光,而且又含硫毒,见伤即钻,深入肌肤,端的是厉害异常!而这些做成“鱼丸子”大小的硫磺弹,炸力虽是不强,但好处在不会波及他人,而中弹的敌手,一样也会受伤。
那汉子一出手,既如冰雹乱落,又如金蛇飞来,看看要把柳、丁二人毁在这种厉害的暗器之下。
哪知柳剑吟早有防备,对方的暗器乍出手,他已蓦然狂吼一声,双臂一振,那张大理石台面,整个地翻转过来!那张台面原是紧扣着精钢台脚的,平时本来是固定地安置在那里,若非有水牛一般气力,也休想轻易拆开,而今柳剑吟只一举手,整张桌面就凭空翻起,恰恰做了一面挡暗器的屏风,火花四溅之中,众人纷纷躲避,柳剑吟和丁剑鸣二人,竟然没有受伤。
就在这个当儿,一阵劲风又夹头裹脑地袭来,柳剑吟情知身后有了暗算,急向右一斜身,一面轻舒猿臂,急把丁剑鸣带过身后,一面双足连环并发,“翻身提斗”,右掌上护咽喉,右腿拍的一声,就把暗袭的敌人踢了一个大筋斗。
柳剑吟趁着来袭敌人倒地,其他的敌人还未近身之际,早锵然一声,拔出了青钢剑,摸出了金钱镖,一面推着师弟,“还不赶快拔剑!”
祸起筵前,变生不测。丁剑鸣哪料到索家父子翻脸成仇。他起初还愕然地不知所措,竟然不知应付。幸得给他师兄一带,避过险境。他这才恍然是什么一回事,他这一气非同小可,佩剑也随着出鞘,大喝一声:“无耻暗算,老子与你们拼了!”
但这时,敌人已纷纷亮出兵器,那些“童仆”,那些同席的武师,竟然都是官方收罗的武林叛徒,江湖恶客,而且有一大半都是清宫的特选侍卫,和索家串同,来对付这两位太极门名手的。
柳剑吟闪目张望,只见四面窗门已闭,许多桌椅乱七八糟地堆满地上,同时室小人多,自己已经是给敌人团团围着。
说时迟,那时快,那些清宫卫士,已然是分四面袭来,当前的一个手使劈风尖刃刀,尤其厉害,竟隔着桌子,盘旋飞舞,直向柳剑吟咽喉肩胛斫来,柳剑吟微退一步,身后竟又是一张椅子,几乎碰着,而左面铁尺,右面单鞭,也已齐齐袭到。
柳剑吟四面受敌,虽是恼恨异常,但他知道生死拼斗,较量武功,可动不得怒气,可乱不得心神,处此局面,他反凝神沉气,拿捏时候,待四柄兵器,堪堪袭到,他不慌不忙,太极剑一举,迎风扫尘,左荡右决,连扫带扎,几声啸响,四样兵器,都给荡开。他和丁剑鸣并肩一立,两柄剑吞吐抽撤,一向左伸,一向石展,就像两条飞舞的银蛇。
室小人多,屋内又桌椅乱横,那些皇宫卫士,索家武师,虽然群斗群殴,但兵器却施展不开。倒是柳丁二人,展开太极剑法,随势就伸,但见倏然而来,寂然而去,动口脱兔,静口妙女,那些人反给他们逼得节节后退。其时世,只听得满屋子里,叮叮当当的金铁交鸣之声,只见得满屋子里,黑绰绰的人影。有的人给桌椅绊到地下,有的人给太极剑磕飞了兵刃,柳剑吟、丁剑鸣二人,以守代攻,饶是敌人众多,也兀自奈他们不得。
混战多时,柳剑吟突然一碰师弟道:“随我来,闯出去!”他一挺青钢剑,展开了变化无端、虚实并用的招数,身法步法,尤其神妙莫测,本来一间房子之内,纵许地方宽敞,但到底不比空旷之地,可以随意施展,更何况有那些乱七八糟、到处乱放的桌椅。
形势虽然不利,可是柳剑吟不能束手待毙,不往外闯,苦斗哪能持久,而且也不是个了局。他仗着炉火纯青的武功,展开太极十三剑的招数,真是如臂使指,不论宽敞之地,狭窄之境都可运用。他一挺青钢剑,竟以寡敌众,专拣敌人的罅隙进攻,并不硬碰硬接。只见他翻身进剑,飘忽如风,剑到身到,恍惚见影而不见人,左边一兜,右面一绕,霎忽向东,霎忽向西,待敌人兵器来时,他的身躯又已经翻到后面去了。敌方虽然人多,但在小室之内,断不能所有的兵器同时袭来,他就这样地专从敌人隙瞧之处冲出,剑招发出,直如云涌风翻,锐不可当,哪消半刻,已给他冲近东边的大窗。丁剑鸣跟随着他的步法战法,也居然能不即不离,紧靠身后。
柳剑吟扑近窗户,当者僻易,屋内的敌人,不禁哗喇!乱声叫道:“外面的伙计,羊枯闯出来了!留神呵……”话犹未了,柳剑吟右拳已砰的一声把窗户击碎,跟着用“白蛇出洞”之式,剑身随进,但见青光一闪,柳剑吟已穿出了窗户。
动作虽快如闪电,但其间柳剑吟已使出了浑身绝技,他明知屋外必有许多敌人,这一穿空而出,脚未沾地时,外面必然暗器齐发,防不胜防,稍一不慎,非死即伤。即算窜得出去时,敌人也必乘势奇袭,趁你身形未定,就将你击倒。
正是在这种危险关头,千钧一发之际,显出了柳剑吟的非凡本领,他剑身随进时,右剑竟在身子悬空之际,使出了一手“回风扫柳”的剑招,舞起一圈清光,只见叮当连声,那些袭来如飞蝗般的暗器,竟都给他磕飞!而且他左手也并不闲着,他的掌心早扣着十二枚钱镖,在窜身之际,左掌一撤,竟以“天女散花”的手法,刷!刷!刷!钱镖直朝窗外撒去,他的庞大身躯,也随着钱镖去处而落!
柳剑吟使出浑身绝技,剑身随进,窜出窗户,右剑护身,左掌发镖,这一打出,只听得外面“哎呵”连声,敢情是有些人已给钱镖打中。他就乘着敌人躲闪之际,庞大身躯,随钱镖去势而落。柳剑吟这一扑出,就如猛虎出笼似的,横剑四面一扫,但听得剑尖上“嗡嗡”一阵啸响,好几条兵器都给扫开。柳剑吟百忙回顾,只见丁剑鸣依然无恙地随在身后,这才定下心神,暗叫一声:“好险!”
但柳剑吟跃出屋外,还未脱出重围。在索家承德别墅内埋伏着的皇宫卫士,江湖恶客,竟有三五十人,家丁健仆还未算在内,其中颇不乏一流好手!刚才在屋内,人多反难于施展,而今到了空旷之地,那些长短兵器,竟前后左右,纷纷夹击,比被困在屋内时,还难于应付!
柳剑吟奋起神威,择起青钢剑,就如银龙入海,十荡十决,可是好汉敌不过人多,又碰好手相缠,竟是仅能自保,冲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