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老尼姑并不因此放松半步,她的话锋更凌厉起来:“胡说!哪有这样娃儿般的女匪?你说你受伤,她受伤比你更重,你们把她击晕之后,还来动手,这分明是非奸即盗!”
说着,说着,那老尼姑已是巅巍巍地走到了跟前,凶徒口中含糊地分辩,暗中却下毒手,左手捻了三枝燕尾镖,右手握紧锁子枪,猛地一抖,锁子枪便似长蛇入洞的直吐过去;而燕尾镖也已分三路打到,距离既近,老尼姑手中又无兵器,凶徒心想,纵然你是绝顶功夫,也难逃脱!
哪知事与愿违,凶徒非但没能得手,反吃了大亏!别看那老尼姑,那巅巍巍的样子,动起手来,可真疾如飘风,她身形略闪,燕尾镖已全部打空。而就在这一闪之时,她的铁拂尘也早已搭上凶徒的锁子枪,只那么略略一带,那枝锁子枪已脱手而飞,不知给她抛落何处!而那使锁子枪的凶徒,也给她的拂尘,轻轻拂了一下,登时全身酸软,仆在地上,不能动弹。
窜下深谷的凶徒,一共有五个人,都是功夫比较好的。当老尼姑与使锁子枪的家伙动手时,其余四人也已疾驰而上,但老尼姑手法,疾如闪电,只举手之间,就把使锁子枪的打倒,其余四人还未来得及赶上,老尼姑又已冷笑一声,左手一抬,幽谷中又发出了刚才那种奇怪的声音!那老尼姑喝道:“叫你们尝尝牟尼珠镖的滋味。”
声到镖到、这珠镖其实只是黄豆大小的念珠,在苍霭沉山,夜幕将降之际,老尼姑一手四珠镖,竟每枚镖都打中了一个凶徒的软麻穴!
老尼姑举手投足之间,将一众凶徒完全制眼。她嘿然笑道:“鼠辈不知道我的来历,难道连牟尼珠镖也没听说过?听了牟尼珠镖的传声,居然还敢动手?不给你们吃点苦头也不能够了!不过,我佛慈悲,贫尼不愿也不屑伤害你们性命,你们去吧!”说罢到每人跟前,轻轻举脚一蹬,众人立觉酸麻消失,站得起来了,老尼姑一面给他们点活穴道,一面又笑道:“性命是给你们留下来了,但却也不能让你们再有武功去为非作歹,我给你们点活穴道,顺便也给你们留点内伤,我需要告诉你们,以后再也不能练武,或者做过劳的工作了,安安分分地好好做人,内伤不会发作;一练武或过分用力,三天之内,准保你们呕血而亡!那时你们须怪贫尼不得!好了!你们去吧。”
众凶徒一齐骇然,服服帖帖,低首俯耳地从谷底寻路而出。那使锁子枪的跟随胡一鄂日子较久,江湖阅历较深。他一听到老尼姑说出牟尼珠镖的话,猛地省起十余年前,本门一位师伯曾对他说过,少年时曾听江湖同道说及,有一个不知来历的老尼姑,好像是从塞外来的,很少在中原露面,但一露面准保有强梁吃亏。据说从未有人见她用过兵器,动手只凭一技拂尘,几枚念珠,念珠专打人身穴道,而且发时镖未到,声先到,好像故意叫你提防似的,可是从没人提防得了。还有一样,她的牟尼珠镖也不是动手便发的,在她要发珠镖之前必定先来“珠镖传声”,先虚掷一粒直上遥空,再跟着发一粒和前一粒相碰,珠镖中空,迎风有声,两粒相碰,其声更厉。若在场的人,听了“珠镖传声”,即行停手,她定会从轻发落,若还恃强不服,准会大吃苦头。还有她的铁拂尘也煞奇怪,软软的好像一丛马尾的拂尘,却能抵敌刀剑,而且她的拂尘,也不知出于何家何派,没人知她的路数。她的铁拂尘可作五行剑,可作藤蛇鞭,更奇怪的是她还独创了“拂穴”之法。
什么叫做“拂穴”?原来武林之中,关于点穴的本领,从来只分两派,一派是用兵刃来“打穴”,用的多是点穴撅、判官笔、铁烟杆之类的兵器来打穴道;一派是“点穴”,在交手时,全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骈指扣戟,去点敌人的穴道的。例如云中奇、胡一鄂都是“打穴”的能手,而柳剑吟、独孤一行、娄无畏等则精擅“点穴”功夫。但那位不知来历的尼姑,既不是用兵刃去打穴,也不是用手指去点穴,而是用“拂尘”去“拂穴”,她只要用拂尘轻轻一扫,同样的也能封闭敌人的穴道。据传有一次她独战三十个为非作恶的剧盗,一枝铁拂尘在刀剑丛中飞舞,结果一大堆刀剑全给她夺出了手,而且每人都给她“拂”了穴道。
只是这已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近几十年来无人再见她的踪迹。而且几十年前有人见她时,已是年纪老迈,大家都以为她早已死了,不料她今晚竟会在此地出现。使锁子枪的凶徒,一想起正是此人,真是吓得失掉魂魄,回去后和众凶徒果然改邪归正,那是后话。
再说老尼姑发放了众凶徒之后,再伏下身来,将柳梦蝶一看,只见她星眸已闭,气息如丝,伤口血珠汩汩流出。。老尼姑急抚她的酥胸;见柳梦蝶心脏尚兀自跳动不休,这才松了一口气。
老尼姑急给柳梦蝶止伤敷药,可是柳梦蝶失血过多,又受敌人猛的当胸一拳,神经受了极大震荡,虽然老尼姑给她止了血,还是不能醒来,看情形,纵有良药,也要昏迷几日了。
老尼姑皱了皱眉头,但随即又微笑起来,喃喃自语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几十年来我总想寻一个传人,但寻来访去,都找不到一个当眼的女娃,这小姑娘武功已有根基,又是出自内家正宗,一看便知是良材美质。这样的人不收归门下,更自哪里去找。”老尼姑竟一低头,就把柳梦蝶背走了。
柳梦蝶在老尼姑背上伏着,昏昏沉沉地过了好多天,只迷迷糊糊地觉得似乎在云里雾里行走一样。这也是老尼姑的绝顶轻功,给柳梦蝶在昏迷状态中留下的妄觉。
到柳梦蝶神智微清,睁开眼睛时,已是昏迷后的第六天了,她睁开眼睛一看,只见华严木枷佛像列前,烛影摇红,香烟闪闪,自己竟置身佛堂内了,再一望,身边还有个和蔼慈祥的老尼姑,在照拂着自己。柳梦蝶用力思索,好不容易才想起前事,好像记得自己曾被敌人一拳击中,不知怎的,竟会来到此地。
“莫非是梦?”柳梦蝶又用力咬了咬嘴唇,“唷”的一声喊了出来,竟然很是疼痛,分明不是梦了!这时老尼姑已缓缓地说道:“小姑娘,你还未痊愈,不要动身,不要说话,好好再躺几天,我再和你说话。”
过了几天,柳梦蝶已能起床,缓缓试步,老尼将她扶着,走出寺门,这时时节已是初夏,塞外积雪融化,草原风来,拂面不寒,风中带着新鲜的泥土气息,柳梦蝶迎风瞩日,不觉心旷神怡,精神为之一爽。
柳梦蝶放眼一看,只见塞外风光,远殊关内,更奇怪的是草原白皑皑的,那些草竟都是白色的,只有在寺门不远之处,有荒冢一堆,却是青草离离,十分可爱,宛如白茫茫的大海中浮现一片绿洲。柳梦蝶不禁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尼姑微微一笑道:“这里已经是离开武邑三千里外的绥远境了,这个地方是塞外有名的大黑河河畔,那边的荒冢就是绝代美人王昭君的墓。大黑河畔,地多白草,只此家独青,所以又名青冢。你没有读过杜甫的诗吗?‘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所指的就是这一荒冢了。大概是昭君墓周围一带,地质不同,水草特别丰饶的缘故吧。”
柳梦蝶一来从未出过家门,二来平日专门习武,读书不多。现在到了塞外,眼界开阔;听了老尼姑的话,更是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一种青年人的求知欲,本能地油然而生,她看着老尼姑慈祥的颜容,不觉生出了一种敬爱。
那老尼姑见柳梦蝶看着周围景物,好像处处觉得新鲜似的,因而又微微笑道:“这里的景色还不算奇异呢!我的师祖在蒙藏共建了三个佛寺,一在外蒙的伊索昭盟;一在藏边的扎什伦,还有一个就是此寺。在伊索昭盟,春天的足音,要在五月下旬才听得到,在江南,那已经是荷盖嫁嫁,榴花照眼的时候了吧?”
“在外蒙,五月下旬,野草才开始滋长,到八月,又已是秋意沁人,霜雪初降了。在外蒙,春秋两季都只一个月的样子,夏季也只有两个月,其余八九个月都是冬令,而且时有狂风,风力极猛,飞沙扑面。狂风起处,常卷成土阜,平地移动。行旅客商,一碰见狂风起,黄沙扬,就要迅速躲入蒙古包中,否则就有被狂风卷起,甚至有被活埋的危险。
“更奇妙的景致是:在外蒙因为空气干燥,水分稀薄,天空经常是一碧无云,非常明朗;夜间星光,特别辉煌灿烂;白天看远方的物体也如在目前,所以有‘望山跑死马’的俗语。意思是说,你分明看见有一座山已经是在迎面‘不远’之地,可是你策马驰驱,马跑死了都未必到呢!又在七月酷暑,沙漠的天空,常有海市蜃楼出现,历历楼台,苍茫人物,空际飘浮,也是一大奇观呢!”
老尼姑见柳梦蝶听得入神,又往下说道:“我再给你说西藏的景色。贫尼师祖所建的第二个寺,就是在藏边扎什伦的。西藏高原有两座大山横亘其间,一个叫做冈底斯山,还有一个就是出名的喜马拉雅山。在喜马拉雅山中,有许多远古遗留下来、已熄灭的火山口,遗迹化为湖沼,化为温泉,那些温泉,就像烧开了的水一样,沸沸腾腾,也极为美观壮丽。”
“在西藏高原,气候比外蒙尤其寒冷,山峰亘方积雪,固不须说。就是平原,全年夜间,也都是滴水成冰的。还有一个奇景是,遍地都是盐湖,皑皑白色,刺人眼帘,在阳光下更幻成异彩浮空,令人神摇目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