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在这样纷乱的战斗时刻,本该是微不足道的,战斗灵光的声音压倒一切,只是一句话而已,并没有人会听到才对。
可沐颜却能够感觉到,有不下十个重量级大佬都投来了视线和神念。
只因为这句话是温瑜说的。
沐颜一时无言,心中暗恨温瑜多嘴,可面上却张口结舌,憋红了脸,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这样窘迫的场景沐颜从未体会过,就算有,也极其短暂,因为很快就会有男人来帮她救场。
更何况,她的身边,还有一个守护者。
虽然从未正面对峙证实,但她一直隐隐有感觉,有这样一个守护者的存在。
想到这,沐颜突然意识到,似乎,从进了御兽宗之后,她就再没有感应到那个守护者的存在了。
只是其他的事情太多,让她忽略了,直到需要的时候,才想起来。
可这次,并没有人来。
守护者即使存在,也不见于人前,而唯一最近可以依靠的蒲云忆,却是一个无法开口说话的人。
可沐颜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周围的神念视线更让她压力丛生:“我……”
就在这时,温瑜笑了。
她眉眼弯弯如新月,声音清脆:“我知道了,沐道友刚刚是被雕像控制了,对吗?”
“毕竟,沐道友怎么可能会用那种眼神看我呢。”
沐颜一僵。
这是一个台阶,承认了,她还是过去的那个她,是不变的善良和美好。
可同样,一旦承认了,雕像便被彻底地打成了邪恶力量,她利用雕像想做的所做的一切,都是被|操纵的。
今天这局面,她就只是像睡了一觉似的,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的存在感,将被彻底抹杀掉。
“沐道友,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嘛?”
温瑜再次问道,她声音绵软,像是撒娇,可沐颜知道,她绵软的背后,是看好戏的打趣,每一颗眸子中,每一个字眼里,都是不怀好意的敌对。
可是,坑在眼前。
她不得不跳。
只是,选哪个而已。
所幸,即使短暂地得到了操纵雕像的力量,可她确实并没有做出什么实际的事情,也并没有影响战局,承认雕像力量的操纵和邪恶,似乎,并不会对她有什么大的影响。
这是她最好的选择。
尽管不愿,尽管不知为何,张口如此艰难,沐颜还是开口了。
“……是。”
她垂下了头,茭白的脖颈暴露在视线下,像是柔弱无依的少女,因为自己的一时心障而忧心,是能够激起人保护欲的姿势,也将她所有的表情,都藏在了底下。
温瑜缓缓勾起唇角。
她眼底清明一片,像是被大雨冲刷过的天空一般澄净,看来,在沐颜的心里,她的形象更重要呢。
相比主角意志的希望,沐颜现在这颗古早女主逻辑的脑子,可真的是有点愚蠢呢。
她完全不知道,雕像代表着什么。
但现在,来自于承继者亲口的否定,彻底摧毁和拔除了雕像力量最后的支撑。
都不需要御兽宗门人们再费力去追去找,仅是流动的空气,就足以让雕像碎裂。
碎末泥土,洒在了莲花池上。
而御兽宗门人,在听到沐颜亲口的否定之后,最后的疑虑也消失不再。
他们深切地认识到,所谓雕像,所谓承继者,从最一开始,就是真真切切的谎言。
而罪魁祸首,就是巫振锋。
视线跟随而至,却发现巫振锋不知何时,已经头发散乱,面容花老,灰头血脸,再没有往日高高在上的气度。
他像是想倾力一击,可是动作击出,却什么都没有发生,就连灵光也没有。
因为他这动作而做出防御姿态的各位修者们怔住,虽想要动作,可又有些顾忌。
巫振锋也有几分怔然,明明他仍旧能够感受到回转阵法的链接,可为什么却无法杀死这些人?
怔然之后,他的眼神,迅速地锁定在温瑾的身上,几乎如刀一般。
最近接连的变化让巫振锋清醒,他知道,当异变发生时,该看向谁。
也知道,只有温瑾才能做这样的事。或者,是温瑜的言灵咒法也有可能。
像是巧合,温瑜来到了温瑾的身旁,他们一起,一个笑容温和,一个笑容骄纵,回望过来。
“巫道友,”温瑾开了口,他瞳孔是一种无机质的黑,对上时带着一种渗人的寒意:“赤乌一族的回转法阵,不是用来让你灭口的。”
两兄妹的身后,鹫鸟展开残缺的翅膀,落了下来,垂头而立,那是一种认可和臣服,巫振锋能看见,鹫鸟的鸟喙上,粘连着絮灵被撕扯后的绒毛。
哪怕是此刻,他仍旧不明白,回转阵法是如何破的。
温瑜没有“反派死于话多”的标签,自然也不会解释,雕像和阵法彼此作用抵消的原理,他只是看着巫振锋,手指向上一指,温和而笑。
“天要亮了。”
这不明不白的一句话,却让巫振锋猛然抬头,他脸上几乎有惊恐,就看到那被筑造的黑色帷幕上裂痕密布,正向下掉落碎片,隐有天光透过。
竹儿,是不能见到日光的。
巫振锋忙抱起竹夫人,在巫振锋战斗的时刻,她一直被保护在巫振锋所处的近处。
在场人数众多,大家都比较要脸,在不知道这个黑袍到底是何身份之前,没有人围魏救赵,去主动攻击她。
毕竟,这么多人,打巫振锋,也用不上围魏救赵。
倒是本来那些暴露的人,看着沐颜承认被雕像控制,而打斗中又故意没有章法,抱着毁灭证据的意图,将莲花池底几乎砸了个稀巴烂,如今也都停下,开始思考是否也要趁机装个被雕像控制。
即使证据没有被毁灭,抢先杀掉巫振锋,那些证据,他也没有机会拿出来了。
尤其是,巫振锋现在是几乎快要疯了的样子。
巫振锋确实已经顾不得许多了。
回转阵法无用,但他确实已经将神魂献祭出去,并没有多少时间可活了。
那么,仅存的时间,最后的生命,就用来复活竹儿吧。
竹夫人被抱起时,是挣扎而慌张的,整个战斗过程中,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和跑过来的赤耳火尾猴玩到一块,“吱吱”一片猴叫应和,虽然看不清面容,但很是开心的模样。
如今骤然被巫振锋抱起,她没有任何犹豫,当即就在巫振锋的手臂上抓了一下。
伤痕深刻见骨,但巫振锋的手臂很稳,他没有松开。
他几乎有些疯魔,最先看向了乌振海:“我要你的血。”
“她是赤乌一族,是无辜的,你是亲兽之体,你让我救她。”
“我快要死了,死之前,我害不了你们了,请你给我你的血,让我救她。”
乌振海眼含不忍,但这种不忍,更多的是因为被巫振锋抱在怀中的竹夫人:“她很痛苦。”
“她想要死掉。”
“巫振锋,你放过她吧。”
放过?
想要死掉?
那这四百年来苦苦挨过的守护时间算什么?他抛弃所有,没有仁义所做的这一切算什么?
竹儿一定在等他。
她怎么可能想要死掉呢?
一定是乌振海哄骗他!
“乌振海,你真是枉费亲兽之名!”巫振锋怒吼道:“既然你不肯给,那我就亲手来取了。”
他携着竹夫人向前,像是囚笼中的困兽,试图做着最后的挣扎,但拍出去的掌力那般虚浮,虚浮到没有人会费心出手。
乌振海怎么会拦不住呢?
可这掌,却只是虚晃一枪。
当掌风掠过时,巫振锋没有攻击乌振海,而是长袖一伸,抓走了他身旁的四月。
事急从权,巫振锋拿不到亲兽之体的血液。
但是,这里有一个赤乌血脉,可以让他换血移魂。
因为被抓起的力道很大,四月垂下的衣袖被拉起,露出了右手腕上狰狞的伤疤。
竹夫人安静了下来。
她近乎呆呆地看着旁边的四月,就连不远处火尾猴的叫声,都全然不顾,像是没有听见一般。
乌振海怒道:“巫振锋!”
他追踪而来,可是巫振锋已经不需要他的攻击了。
因为力道太大,四月右手腕上的伤再次撕裂,当后退时,随着风的飘摇,巫振锋亲眼看见,有一滴血,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殷红的,像是一颗红色的珍珠。
然后,那滴血,就在他惊诧颓然的目光中,融进了他的身体中。
与此同时,竹夫人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尖叫,长有红色绒毛的粗糙的手臂从黑袍中伸出,在天光溃烂的灼烧中,扭断了巫振锋抓住四月的胳膊。
赤乌一族,亲缘血脉之间的血是相融的。
手臂被撕裂,竹夫人还在试图攻击,就像是一只想要保护孩子被激怒的老母鸡,可巫振锋没有任何反应。
他只是看看四月,又看看巫兴谋,最后,又重新看向四月,对上的,是她警惕防备的眼神。
四月,真的是他的孩子?
这不是在骗他?
迷蒙之间,巫振锋像是抓到了什么,过往一切中那些被遗漏的地方,越发地不对劲起来。
竹夫人跌跌撞撞落在一旁,她似是脱力,兜帽散落,露出一张长满红色绒毛的脸。
三只赤耳火尾猴立刻蹿了过去,围绕在她身旁,似是关心,想要扶起她,可刚碰到,立刻像被烫到似的呲牙咧嘴。
而竹夫人的面容,细细去看,几乎看不出人形,反倒是更像那赤耳火尾猴。
巫振锋看过去,这一次,抛却柔情,他的眼神,渐渐可怖。
不是憎恶和仇恨,而是恍然间意识到了长久以来被自己所忽略的,可怖的真相。
赤耳火尾猴一族之间,是有超越神魂的感知的。
而在他试图召唤回竹儿神魂的那个夜晚,有一只火尾猴死掉了。
当初,他只以为竹儿的异化是复生不完全的反噬,现在看……
“寄居共生,这具身体里,有一个不属于她的神魂。”
“她的身体,还是你希望的那个人,但她的神魂,是属于赤耳火尾猴的。”乌振海拉住四月,为她止住受伤的手腕,认真细心地撒上药粉,很是轻柔地包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