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兽宗中。
巫振锋的尸体维持着那个扭曲又执着的张望姿势,静止枯朽,他的怀中,致死仍旧死死地抱着竹夫人仅剩的黑袍。
天光已明,暖橙色的日光驱散了黑暗,照亮这一方天地。
冷淡的风吹过,黑袍崩裂消解,脱离了巫振锋窒息的怀抱,破碎的布块随风而飘,高高扬起,像是向往那璀璨炙热的太阳。
然后,黑色布块再次向下飘落,逆着微风的方向,落在了四月面前。
像是,想要在她的眼中留下痕迹,又像是一个母亲从生到死历经四百年的思念回望。
四月的眼睛很大,她并不喜欢黑色,可是却忍不住被这黑色布块吸引目光,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脸上带着堪比日光温暖的笑,她伸手指了过来:“爹爹,这块布会飞!是宝贝吗?”
“是宝贝。”乌振海轻抚她的头,他伸出左手,那黑色布块并没有什么犹豫就飘落在他的掌心。
乌振海低头看向少女:“四月,今日你跟爹爹上山,我们为巫宗主和这位夫人收尸立墓。”
四月眨眨眼:“好。”
乌振海:“你想要知道我们这么做的原因吗?”
四月的眼睛因为笑容眯成了月牙,她微偏头,少女发间的红色蕊珠在太阳光下熠熠生辉,似乎世间什么悲喜都不会影响她眼中纯净:“爹爹想说,四月就听。”
她这话说得讨巧,如小时候被乌振海教习识字时如出一辙,她常会这样觑着他的神色,说着:“爹爹想教,四月就听。”
但她是不想听的,或者并不在意,对于四月来说,学习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情,她不喜欢,也不在乎,但是如果爹爹要教,那么她便会努力成去学。
乌振海笑了。
男人深刻沧桑的眼角皱纹终于舒展,他朗声而笑,粗糙的大手重重地揉乱了四月的头发:“你啊。”
“不想听,那就不听了。”
四月也跟着嘿嘿傻笑:“只要是爹爹让做的,就不需要听原因。”
她顿了顿,又补了句:“还有温城主。”
“只要是温城主和爹爹让做的,就不需要听原因。”
温城主。
温瑾。
乌振海手微顿,抬眸看去,视线中,温瑾正与万广海说着什么,他端方有礼,温文尔雅,与曾经记忆里的那个人,并不相像。
那个人的性子,比温瑾要顽皮跳脱些,像是个闲不住的顽童,很少有这样君子气的时候。
可两个人都有轻而易举几句话就叫对话人变色的能力。
看到万广海骤变的神色,乌振海神色慎重,他不爱交际权谋,可活过这么多年,并非全然一张白纸。
从接到温瑾来信时,乌振海就知道,这封信是温瑾有意发出的,虽然后面四月的话,是她的口气,她的笔迹,完美无缺到没有任何明面的漏洞和证据,但是乌振海就是知道,他的女儿,并不只是简单地发来这样一个玉简信而已。
可这玉简,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来御兽宗的理由,无论是对外人来说,还是对他自己来说。
而亲身经历此间情况进展,乌振海知道,这一切的背后,有着温瑾的推动。
只是,他不知道,这位城主想要做什么?
从两个多月前,温瑾毫不顾忌地救助上弦宗门人,收拢四方门派时,乌振海就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了?
怀玉城的宗旨和存在的意义,是避世。
这样,才能不受世事丑恶繁杂侵扰,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才能活成自己真正想活的样子。
可现在温瑾所做的,是与这些背道而驰,他不能再放任温瑾这样下去了。
因着太过在意温瑾,分心过重,乌振海并没有听到,四月再说完温城主之后,又偷瞥着他,很小声很小声地补了一句:“还有大哥哥。”
这话很轻,像是怕被听到,最后只有气音。
等确认乌振海并没有什么特别反应后,四月吐吐舌头,松了口气的样子。
系统:【乌伯一直在看你呢,表情不太好的样子。】
【我知道。】温瑜:【他知道那封玉简信是我故意发的了。】
【不过,】温瑜笑笑:【我也没打算骗他,发出玉简信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能看出这是设计的。】
系统小脸皱成一团:【你在这玩碟中蝶中谍呢?】
【只要他来就可以。】温瑜:【乌伯不仅来了,外人面前,他也一定会配合我。】
【当然,背地里,他会有他的疑虑,毕竟我做的事情,并不符合怀玉城一向的避世求安理念。】
如果乌振海能听到温瑜和系统的对话,他定然会惊叹温瑜多智近妖,竟然将他的心思、打算、行事猜得一个不错。
可他不能,因而乌振海只是收回了目光,想着等御兽宗的事情了结后再处理这件事。
他是从小看着温瑾长大的,很是了解和相信这孩子的本性,因此虽然有些担心,却并不急躁,甚至于相信温瑾不会有恶意。
系统:【那现在该怎么办呢?】
温瑜:【先下手为强。】
系统瞪大了眼:【你要杀了他吗?!】
【不要这么血腥,】温瑜拍拍它的小脑袋:【我只是要在他找我之前,先去找他聊一聊而已。】
系统拍拍小胸脯,放了心。
然后,它将目光投射到近乎安静凝滞的场上:【宿主,为什么大家都不说话呢?】
温瑜看过去。
场上,巫振锋活着时吵闹异常,可自他死了,就像是陷入了一个停滞期,没有人说话,彼此交换着眼神,就连那些帮助他参与混战的人,此刻也没有再搏杀。
仿佛此前生死之战,如今又一切安然。
终于,求真门的詹开济当先开口,他先是猛吐了一口血出来,往常的好脾气再也没有,疾言厉色:“想不到我竟然着了巫振锋的道,竟然受他驱使,做出这样的事来!”
“各位,开济惭愧,虽然记忆模糊混乱,但这些事,我是一定会负责的。现下御兽宗的情况,我的情况,你们想要如何处置,都可以,我绝对不会有任何的异议。”
他的话就像是一个开关,其余那些最初站在巫振锋那边被控制的人,也都纷纷开始吐血。
“真是惭愧。”
“我没有想到巫振锋是这样的人。”
“竟然中了他的招。”
“但凭处置,决无异议。”
大家的话语交织着,比起战斗时的疯狂,此刻倒显得分外的和气和好说话。
而另一边的人中,万广海眼神微凝,并没有主动说什么,而是看向了夜不醒。
夜不醒是第一宗门上弦宗的宗主,虽然往日里稀泥活得多,但确实能解决事情,在一众修仙者中,很有名望,也很得尊重。
万广海这么一看,其他人也跟着看过去,隐隐以他马首是瞻的架势。
夜不醒眉眼微拧,看着是个慎重严肃的模样,可很快他就笑了:“原来如此,那各位道友一边与我们战斗,一边抵御巫振锋的控制,真的是辛苦了哈哈哈!”
这话便定了性,不但詹开济一方的人松了一口气,就连万广海这一方面的人,有的也松了一口气。